天方破曉，一聲馬嘶伴著得得的馬蹄聲傳入城中，不多時，便有小廝來叩門，稱沈將軍回了庄中，允在二人恐有人為難昌珉，急急出門去，只一眼，便見那渾身污泥，失魂落魄的少年，馬上，卻空無一人。

「昌珉，你……」在中迎上前，看到昌珉那憂鬱的雙目，欲言又止。

允浩見昌珉這副樣子，還道是葉露雪不肯隨昌珉上戰場，欲開口勸慰時，昌珉卻喑啞著聲音，凄然道：「她走了。」

「走了？」允在二人驚詫莫名，「那葉露雪也稱得上是冰雪聰明，怎麼就這麼……」

「九哥！」昌珉忽地伏在在中肩頭，嗚咽不止，「等我到墨州府衙時，她卻已經離開了！」

在中右手攬著昌珉脊背，輕輕拍著：「昌珉，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

「九哥，她就這麼不想見我嗎？明知道我就在睢城，明知道我一定會去救她，為什麼要越獄，她難道不知道畏罪潛逃罪加一等麼？」昌珉臉色發白，雙唇幹裂，眼眶中血絲遍布，好不凄慘。

「你說她走了，是指，她越獄了？」在中拍著昌珉脊背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著，難以置信地望著允浩，卻見允浩也甚是無奈的模樣，緩得一緩，改口道，「她逃獄其實是好事，起碼證明她過得不錯，不是麼？」

「可是，為什麼她偏偏要選擇墨州，倘若她在其他州縣，我也不至於……」

「昌珉，上蒼能主宰生殺大權，卻無法主宰人的七情六慾，葉露雪對你有情，只要你好好活著，九哥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在中說到此處，眼含柔波，深深看向允浩，恰好撞進那一汪濃烈的深潭中，痴痴醉醉，此間心緒，唯有情人能懂。

良久，昌珉才自凄苦中緩過勁來，允浩上前一步，心頭百般不願，但在中既然做了紅臉，這白臉，便非他來做不可了，當下沉下臉斥道：「沈將軍，大敵當前，你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昌珉一驚，抬頭見允浩眼裡似痛心似不舍的波光，再看看身旁等著看好戲的趙傳，撲通一聲跪地道：「微臣聽憑皇上發落！」

「朕念在你年輕氣盛，又是初犯，且現在正值用人之際，便先罰你二十大板，餘下的，若你能戴罪立功，則一筆勾銷，若你不知悔改，一錯再錯，他日便數罪併罰，你可有異議？」允浩正色道。

「臣，叩謝聖恩！」昌珉躬身伏地，任兩名士兵架住左右臂膀。

「朕今日，當著眾將的面，懲處玩忽職守的沈將軍，還望各位將領能夠吸取教訓，恪盡職守，須知大家的一舉一動，皆關乎數萬兄弟的生死，行軍作戰，不可兒戲。打！」

昌珉自知有錯，也不辯解，雖只是二十杖，然允浩為表公允，差趙傳心腹行刑，這二十杖，換做普通人，還不得落個終身殘障？

幸而昌珉自幼習武，根基良好，身子骨亦十分結實，此時重逾百斤的力道打下，他也只咬緊牙關，硬受重擊，只在心頭想到葉露雪時，苦味漫上，倒覺得心中凄苦更勝過身體的創痛，那重杖落下，也不覺滋味如何難受了。

二十杖畢，昌珉背脊至臀部一截隱約有血跡滲出，在中搶上前去將他攙下長凳，當著眾將的面，允浩也不好搭手，只任在中虛弱的身子負起昌珉八尺身軀，艱難地移入房中。

輕輕掀起那青袍，在中鬆了口氣：「還好，傷勢不重！」

口一張，喉中突然湧上股腥甜之氣，眼前物事輕晃，身子一仰，心道糟糕，不料背後一暖，一雙寬厚的手掌忽然托住他脊背，繼而，一股溫和的力道自脊柱中樞流向四肢百骸。

「林御醫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妄動真氣，你倒好，仗著內功深厚，暗施青煙掌替昌珉消去杖力，不要命了麼！」

昌珉腦子嗡的一聲，眼願景象突然變得模糊：「九哥，您……昌珉，對不起您！」

在中責備地看了允浩一眼，似在怪他不該當著昌珉的面將那小伎倆說出來，拿了床頭的金瘡藥，小心地替昌珉裹上傷口，安慰道：「昌珉，做兄弟的，只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沒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九哥救你，是另有要事需要你代辦，你現在還能動麼？」

昌珉輕挪動下半身，敷上金瘡藥後，雖仍是創痛不止，身子卻輕便了許多，喜道：「九哥，我就算拼上這條命，也會替你辦妥的！」

「好端端的要你命做什麼，你還得留著這條小命等葉露雪吶！」在中將寫好的書信交給昌珉，又將隨身攜帶的鬼面玉牌交予他，「你帶著這兩樣東西，前往鬼谷，找我師父。」

「可是九哥，我與你師父素未蒙面，又怎麼能認出誰才是他老人家？」

「你到鬼谷山下，遇到守山的師兄時，只消亮出這面玉牌，他自然會帶你去找師父他老人家，記住，到了那裡，什麼也別問，這信，只能交到師父手上，明白麼？」

昌珉素聞江湖中規矩繁雜，也不多問，接過玉牌和信，貼身收藏。

「我差人給你收拾收拾包袱，待你傷口好些了便啟程，記住，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要你，生龍活虎地出現在我面前。」

此去鬼谷，快馬加鞭不過三日，加上在鬼谷勸說那位師父答允出山助陣，頂多也只需要五日時光，而在中卻給了足足一個月時間，明顯是要他借公務之便，暗中尋訪葉露雪。

「這點小傷，不礙事，九哥，多謝成全！」

「昌珉，這方玉佩你收著，見玉佩如見我，那群官員，辦事也會賣力些。」允浩解下青龍玉，交予昌珉，「俊秀和有天也在墨州，必要時，他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另外，睢城主城失陷，沈家莊雖早已撤離，但百年基業難免受損，待見到令尊時，替大哥捎聲抱歉。」

「大哥！」昌珉感動地無以復加，張著嘴，只喚得一聲，已是涕淚俱下。

「若真是我的好兄弟，就做回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昌珉給大哥看！」

昌珉哽聲，死死咬住下唇，憋住淚水，振聲道：「大哥與九哥的恩情，昌珉粉身難報，此去鬼谷，不管結果如何，沈昌珉，都將做回頂天立地的沈家長子，忠心不二的沈將軍，若違此誓，願遭雷擊！」

日入時分，昌珉奉命趕往鬼谷，這回，無人敢再亂嚼舌根，趙傳見中午還奄奄一息的昌珉，現在卻生龍活虎地打馬而去，心頭驚詫莫名：莫非，這沈昌珉乃是妖人，否則癒合能力怎的如此之快？

在中好笑地看著趙傳那疑慮重重的神情，這人在趙家莊排名也不過二十，卻妄想著一步登天，壓制昌珉，未免太不自量力。

這軍中，也未必都是些血性漢子，若蛀蟲過多，將來興許又會重蹈覆轍，將鄭國置於混亂的境地。

在中五指握拳，秀氣的眉微收，而後，又緩緩舒展開來，清靈靈地笑笑，看向天邊那一輪紅日。

天下之大，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如同這天氣，久雨必晴久晴必雨，眼下還未合，便是要分，也還早得很。

睢城主城，臨著六個寨子，分別是趙莊、翟家莊、駱家莊、馮家莊、九星寨、迷魂淵，此六家，皆是江湖上名號響噹噹的武林正派，在中布設的防線中，睢城主城為第一道，這六家寨子，便是第二線，再往後，則是狼谷關前一條長河，此河寬約十丈，名喚斬狼，人群往來，全憑一道鐵索橋，確實是難得的天然屏障。

今晨，允浩已將眾將士分入各堂中，食宿全憑常雲堂管事操持，這已近酉時，炊煙冉冉而上，不多時，便能有新鮮果蔬入口了。

這金戈鐵馬之中，粟米何其珍貴，能果腹已是不易，何況常雲堂為犒勞諸位將士，還搬出了庫存的珍膾，加之常雲堂舌頭奇刁的五管事親自下廚，只那飄逸出的香味，已經誘得人食指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