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略微有點意思的世界，我還要停留多久呢？

我是一具屍體。

奇怪嗎？我明明存留著意識，卻僵硬地躺在解剖台上。

而我雖然渾身都泛著死人的青白，卻能清晰的辨別一切醫療器械，以及他們持有者的特徵。

奇妙，矛盾竟然連死亡都能越過。

我的嘴角想扯出一個最為輕車熟路的冷笑，但是沒有成功。

對了，有思想不代表沒死亡。

——

門輕輕打開，一個人影有些拘束地走進來。

不用看我也知道，來人金髮藍眼，身材矮卻結實。有暴力傾向，卻被時間磨礪的只會溫吞而和善的笑，唯有拿起解剖刀的那刻，暴戾才會爆發於細小精微的冷光中。

別誤會，我不認識他，我只是個執迷於細節分析的……屍體。

來人走近了，和我預測的一樣。

我直直地瞪著天花板，雖然有些無聊，但還是開始思考他為何選擇深夜進入這個福爾馬林樂園。

怎樣想動機都很可疑。

隨著他慢慢靠近，我嗅到了一陣熟悉的氣息，就算沾滿消毒水的醫生長袍都裹不住。

美妙而隱蔽的危險。

他終於站在了我旁邊。

——

「你還沒死。」

他低頭看著我，光源被他擋住，我只看到團模糊柔和的笑。

大概。

我在心裡條件反射地回答。

「我不想解剖有意識的屍體。」

他又說。

那就聊聊天吧。

「好啊，我很久沒有聊過天了。」

解剖室外，細醉的冬雨自動醞釀出理所應當的氛圍。一人一屍在冷光的注視下開始對話。

——

他先開口：「你還記得你是遺體捐贈者嗎？沖這點我很敬佩你。」

我笑，那些瑣事早就消失在我死去的幾年裡了。

雖然我不能出聲，但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自殺，因為無聊。我看穿了世上的一切。有一日我坐在自己居住的公寓內，看著空曠的屋子和更空曠的窗外，突然想到了死。

「但你沒有選擇跳樓，而是吞了整瓶安眠藥。」

如果我跳樓，那我的遺體捐獻不就泡湯了。

「你意識還很清醒嘛。」他和善的笑笑，這讓我不高興起來。

我想撕開這個男人的偽裝外表，看看他是否同我是一類人。

——

說說你吧。

「我？很普通的一個外科醫生，朝九晚五的生活，很安逸，我也很滿足。」他的回答簡直像白痴們的標準答案。

為什麼要晚上來解剖室？

「在今年結束前要給實習生們準備一堂人體解剖課，你也知道，那些毛頭小孩心理素質不高，今天過來看看是否……」

這麼偽裝不累？我直接打斷她的滔滔不絕，人類話一多，就失了應有的條理。

他沉默了幾秒，臉上第一次不再是微笑。

「累。」

我得意的笑笑。

「我只有在解剖人體時，才會覺得壓力被釋放。」他繼續對我說。

你很有潛力。

「什麼潛力？」他這次是真的疑惑。

跳出這樣一成不變的無聊的潛力。如果你走在街上，會不會覺得周圍一切都很虛偽，就像紙糊的照片。

「大家都在安心奔波，唯獨我在質疑是不是被命運圈養了。」他點頭。

圈養，這詞真標準。你該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

不要想束縛，做你想做的事，心安理得的把你隱藏的東西公之於眾。你最大的秘密是什麼？

他猶豫地舔了下嘴唇，我看到他眼裡閃過一道興奮的光。

「等一切結束再告訴你。」

——

清晨的薄光經歷了一晚上的整頓後再次降臨在室內。隔著窗簾我能感覺到它黏人的暖意。

「你該休息了。」醫生把我推回了冷庫。

一夜的長談似一場夢，清晨的陽光照亮了一切，醫生臉上又恢復了溫和的笑意。

似乎陽光能隱藏所有的黑暗，只把偽裝的美好展露出來。

——

他今天沒來。

我無聊的過了一天。

隔天，他來了，比我預料的早了五分鐘。

「我和我的妻子離婚了。」他的面色透著哀傷，大概只有我能看出他眼裡的欣喜。

恭喜。

他笑笑。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想讓欠我錢的人還我錢，不要以為我溫和就好欺負。」

那麼，去做吧，我建議你討債之前先去健身房鍛煉一周。

「嗯。」

他離開了，也是，你見過有人在不下雨的大晴天和屍體待一整天的嗎？

估計沒有。

——

他真的消失了一周。

我數著牆角的蜘蛛網無聊的過了一周。

他來了。

身上有一股我特別熟悉的氣息，即使是噴了很多消毒水的醫生外衫也遮不住。

我蹙了蹙眉。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

就像你吃再多的鹽也依然分得出哪個是糖一樣。

「沒錯，如你所料，我殺了人。」

雖然我知道最終的結果，但沒想到遊戲這麼快就結束了。

我又開始感到無聊，雖然一切都按照我的策劃前行。

「謝謝你。」

不客氣，我不是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幫我自己打發無聊的時間罷了。

「不管怎樣，你還是幫了我，我只是想謝謝你，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我發現，其實生活這樣也不錯，至少不用去偽裝，那樣我會覺得很累......」

就那樣吧。

我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儘管他很興奮。

「不，我想讓你聽一個故事。」

說吧。

我實在不想聽，只想早點把他打發走。

「以前，我們班裡有一個小男孩，他每天雙眼空洞，似乎一切都讓他提不起興趣。有一天，在他放學回家的路上，我放了一隻受傷的小鳥，當他經過時，他停下了腳步，我看到他眼裡閃爍著莫名的光彩走了，而那隻小鳥，已經徹底斷氣。」

如果可以，我真想讓他閉嘴。

我想離開這，我不想聽。

「而我曾經問過他一句話：這就是你的人生追求嗎......」

夠了。

「怎麼了？」

你離開吧。

「嗯？為什麼？」

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殘忍嗎？你毀了我的人生。

「不。」

請你離開。

「好吧。」

「不過，在我走之前，我要告訴你，你明天就要被解剖了。」

是嗎？

很好呢。

「明天告訴你一個秘密。」醫生臨走前說。

——

我原以為，我的人生很精彩，原來是在別人的安排下，很可笑吧？

我以為我在安排一個小個子的人生，卻沒想到別人策劃了我的一生。

——

晨曦的光芒灑向大地，驅散了黑暗。

新的一天，也是今年的最後一天，而我，一具屍體，也將在這一天徹底離開這世界。

——

我被推出冷庫，被一群學生圍著。

嗯，天氣不錯，陽光明媚。

醫生來了。

他沖我笑。

「其實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他俯在我耳邊低語。

在意識離開的最後一刻，我頓悟了。

原來我人生的追求就是被人愛著。

哪怕是如此殘忍又扭曲的愛。

在跨年的最後一刻，升起美麗的煙花，我的意識離開身體。

我成了一具真正的屍體。

/

/

分享：

懂的多了，笑容就少了，這是成長。歷經人情世故，歲月浮沉，願你還保持原有的初衷，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