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子情再次打馬路過那個村子的第五戶人家，抬眼就是滿眼紅艷艷的榴花。可是楚陌祈卻沒有出門迎接他，只有一個半彎著腰的老人家，在澆著一棵尚未開花的小石榴樹。

他上前打探楚陌祁的消息，老人抬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那個年輕人從揚州帶回來的一棵白石榴。」

齊子情頓了頓，右手拂了拂打著骨朵的白石榴花。

「那他……人呢？」

「他把樹交給我，人就走啦。」老人家嘆道，「那年輕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我留他住下養傷，他一聲不吭就走了。唉……看那樣子，也挨不過這個秋了。」

「一聲不吭地走了嗎？」自言自語，齊子情呆默著似在看花又不似。

他這次還能活下來嗎？齊子情向老人拱手道，「老人家，我可否在此叨擾一晚？」

「看你這樣子也沒有地方可去，你是外鄉人吧？」

「嗯。」齊子情點點頭，「滁州。」

「怪不得。我聽著也不像是本地口音。」老人轉身回屋，「年輕人，世間沒有現成的食物，去劈了院內的那堆木柴抱與我燒飯。」

「好。」齊子情收斂神思，將目光從石榴花上收回。

飯後，老人收拾了一間幹凈的屋子讓他住進去。齊子情不解衣袍，徑自坐到床上躺下。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清風揚起紗簾，蟬鳴蛙叫，齊子情卻睡著了。

老人家站在窗外，聽著屋內毫無動靜，躡手躡腳地撩起布簾進來，替床上頭枕在劍上的年輕人蓋了床薄被，雖說，現在天氣已經轉熱，但這長江邊的氣候還是偏冷的，尤其在夜裡。

扯薄被的時候，老人家的手一不小心地碰到了齊子情撒落在胸前的一縷黑髮，便索性放開了膽，湊上前去仔細瞧了瞧這年輕人的臉。

月光打在原本就是白凈的臉上，俊眉彎眼，這睡著的眼睛簡直就像彎彎的月牙兒。他禁不住蹲下身子，在床邊坐下，這一坐就是一晚。

第二天齊子情睜眼便見到老人家一隻手搭在床沿，一隻手扶著頭瞥向他的頭邊。興許見過大場面的，齊子情並不覺得害怕，凡兒頓然覺得一股溫暖在心間彌散開來。

那人也喜歡看著他睡覺。自從父母雙雙逝世後，再沒有人守著他睡覺了。那人是唯一的一個。

可惜，從此天南地北，不再有他暗中相隨；月下斟酌，不再有他執觴共醉；竹間撫笛，不再有他蕭聲旁和；甚至抱怨的時候，也不會有他輕聲呵笑……

以後的人生，可能不會再遇到他……

齊子情的心頓然酸澀起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算什麼人啊？

還經常說自己是個有責任，敢擔當的人。

齊子情手扶額冷靜了片刻，將手搭在老人家的身上輕輕晃了晃，「老人家，當心著涼了。」

老人緩緩睜開雙眼，看清眼前之人也絲毫不驚訝，嘆了一聲「唉，人老了！」雙手扶著床沿慢慢直起身子，不再看齊子情，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齊子情這才發現，原來這老人家有腿疾。想到這裡，心裡不免暗自責備了一番，昨天竟然沒有看清楚就隨便留下來叨擾了人家。

伸手入懷掏出一包銀子，「這個應該夠他醫好腿上的毛病了吧！」

齊子情出院準備與老漢告白，眼神卻被一樹白花吸引住了。 昨日打著骨朵的白石榴花全開了！

這怎麼可能？齊子情睜大了雙眼，猛然一個瘋狂的念頭蹦進腦海。

是你嗎？陌祁。

是你讓這些花一夜盛開的嗎？

「楚陌祁，你出來！」齊子情扯著嗓子，聲音急切而激動。絲毫沒有考慮會不會嚇到屋裡的老漢。

然而根本沒有人。

那老人家聽到他的叫聲，以為有人闖來了自己家中。連忙跑出來，問「誰？誰闖進來了。」

齊子情環掃一下四周，靜的只剩下夏蟬鳴叫聲。

「沒有人。」聲音低沉，好似自言自語。

「沒有人。」他又呢喃一句。落寞地走到花的旁邊，抽劍一揮，白石榴花殘落一地。既然不是你，那這花開著又有什麼意義！

「你這年輕人，有氣只知道拿它來解，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劍毀了多少個石榴啊！」老漢心疼地看著滿地殘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本事大就去找惹你生氣的去，別一劍來一劍去的。」老漢重重地甩了甩衣袖，「哼！」了一聲從他面前擦過去。絲毫不理會一臉落寞茫然的齊子情。

齊子情轉身進屋又躺回了床上。午飯沒有出來吃，老人家叫了也不應。老人家便自顧自地吃了飯，背著個竹簍去了山上。

「該起了！」老人家敲了敲窗戶，沒有人回應。他撩開窗簾，床上空無一人。三步並兩步快走進屋去，只看到床上的一包銀子，還有劍客留在牆上的那四個字，「無以為報」。

老人家跌跌撞撞走向屋外去尋那一株白石榴樹，只剩一地殘花。

齊子情騎在馬上手拿著白石榴樹，回望那在夕陽下傲然綻放著的紅色石榴花，淚眼朦朧。難道這就是那人經常掛在嘴邊的物是人非？

這石榴村裡唯一的一株白石榴樹被他帶走了，連同對那個人的記憶。

物是人非！

果真鎖人心肺，痛徹心扉！

老人家看著一地殘花，扯著嘴角笑了笑，將空空的竹簍拎到院內。

人生中最愜意的時光有他陪過，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西子湖畔賞柳折花，白沙蔭堤舞劍弄弦，蕭瑟西窗品茶聽雨，煙波湖上泛舟橫笛，竹林月下一醉忘憂……

齊子情懷抱一襲冰涼從村子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