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匝地的斜陽，鑲出天邊一兩道橙紅絳紫。

天色漸暗的傍晚，學校里已經變得十分安靜，夏言將掃把和拖把歸位。

班裡同學早走光，只有一個女生留下來默不作聲地將她今天的洗黑板任務完成，剩下的值日工作全是夏言一個人獨攬。

這也不是他第一天包攬所有人的值日工作，他做得安靜且迅速，來了學校以後，除了早晨在布告欄前，他幾乎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沉默得好似一塊頑石。

關上教室門，夏言去洗手間洗了個把手，他盯著鏡子里的少年。

鏡子投影出來的是一個幹瘦黝黑的少年，劉海有些過長，遮擋住了視線和一雙十釐清亮的眼睛，沒有所謂髮型可言，頭髮亂糟糟頂在頭上，經過可樂洗禮的上衣就算後來用清水搓洗了，但依然留著暗色的斑駁印跡。

夏言關掉水龍頭，走出教學樓。

校門口接送學生的汽車已經全部開走，自然也不會有一輛車在等他。

家中幫傭和司機自幼是看著林子然長大，又因夏言不討林父林母喜愛，當然不會把他放在眼裡，司機每天都是接到林子然就徑直開走，沒有人還記得林家另一個孩子還沒上車。

這是夏言來到領英高中後每天都在經歷的事情，他走出學校門口的街道，拐入隔壁大街，進了捷運站。

捷運里人很多，卻意外的安靜，除了些許人在小聲交談，更多的人要麼因為一天的工作而無神地發獃，要麼在把玩著手裡的手機。

夏言出了捷運站，轉乘公交，顛簸一會到了站台，他沿著圍牆走一段路，來到別墅區的出入口。

站在門口的年輕保安目送他進入別墅區，沒有出聲，眼底的憐憫不需要細看就能察覺。

最初的時候年輕保安還驅趕過他，林父到門口接他，臭罵了夏言一頓，之後只要上學的日子，夏言總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獨自一人步行回來，走入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別墅區，年輕保安已經認識他，心中覺得他可憐，但這是旁人家務事，他也不好說什麼。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路燈一盞接一盞點綴著夜色，別墅的燈光藏在繁複的花園後，夏言按下門邊通話按鈕，很快裡面打開鐵門放他進去。

林父林母與林子然已經吃過晚飯，三個人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臉上帶笑聊著天，其樂融融。

歸來的夏言沒有引起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注意力，只有劉姨忍不住嘀咕一句：「天天這麼晚回來，浪費我時間。」

餐桌上東西還沒有收拾走，在初春天氣還寒冷的現在，殘羹早已經冷去，但劉姨沒有端出熱乎乎的飯菜，也沒有幫夏言重做一份，便是簡單地回鍋熱一熱都沒有。

夏言自己裝飯，吃著林家一家三口剩下的已然冷掉的菜，解決自己的晚飯。

吃完飯，劉姨瞪他一眼，嘴裡碎碎叨叨說著不怎麼好聽的話開始收拾桌上碗盤。

拎著書包，夏言沒有直接上樓回去他的卧室，不參與那他完全參與不進去的家庭互動，他一步一步緩緩進入客廳。

林子然說了一個笑話，逗得林父林母哈哈大笑，林子然自己也跟著笑，笑得前俯後仰，他捂著肚子抬頭，臉上笑容驟然消失，猛地往後一縮，捂住胸口：「嚇死我了，夏言，你站在那兒不說話幹什麼，想要扮鬼嚇人嗎？」

林父林母收斂笑容，面無表情地看來，也見到了站在不遠處，手中拎著書包的少年。

兩人眼中不約而同翻湧出厭棄，這樣一個什麼地方都拿不出手的人，若不是找了十家不同機構做鑒定都證明這個少年與他們之間的確有血緣關係，林父林母是真不想承認他是自己的兒子。

跟林子然比起來，夏言丟人的不是一兩點。

「站那礙什麼眼，還不趕緊滾到樓上去寫作業，看看你的成績，怎麼不跟子然多學學，爛泥扶不上牆的玩意，丟人現眼，出門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兒子！」林父一看就夏言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一開口就滿是不耐煩地驅趕他。

夏言沒有動，他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是少年人的清朗：「爸，我想轉學。」

「轉學，什麼轉學？！你……」林父不管夏言說什麼，聽了就只想發火。

林子然眼睛一亮，趕忙按住林父的手，搶在他發火前開口：「你怎麼想起來要轉學的，想轉去哪裡？」

夏言盯了他幾秒鐘：「四中。」

林父一揮手：「好不容易塞進領英，轉你個頭，天天就會給我找事做，還不快滾！」

夏言沒動，他在等。

果不其然，林子然眼珠子轉了轉，拉住了發火的林父，勸說起來：「爸，我覺得夏言可以轉學，這是一件好事啊。」

林父對著夏言有數不盡的嫌棄和憤怒，但對著林子然就是一個慈祥的好父親，夏言說轉學，他開口閉口只會有不可能趕緊滾，但林子然說轉學，他一下子有了無限耐心：「子然，你怎麼會這樣想，領英高中多好，多難進，我辛辛苦苦把他塞進去，怎麼能轉學。」

「爸，你換個方向想啊，夏言他在領英高中很不討人喜歡，老師和同學都不喜歡他，他也總是做錯事，成績也不好，一直這樣下去多丟人，領英高中的同學家裡都是……他一直在學校這樣，以後也不可能考什麼好成績，而且要是繼續做壞事，也是在給你丟臉，萬一影響到你的生意……」林子然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湊到林父耳邊嘀嘀咕咕。

他在說什麼，夏言聽不見，但也能猜到。

定然是胡編亂造一些他在學校做的「壞事」，好讓好面子的林父點頭同意讓夏言轉學離開領英高中。

隨著林子然說的話越多，林父眉眼間顯而易見地出現了鬆懈的意動。

轉頭望見站在原地過分安靜的夏言，聽著林子然在耳邊小聲的話語，林父冷著臉驅趕夏言：「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滾！」

夏言這回動了，他拎著書包肩帶，悄無聲息退出客廳，沿著樓梯走上二樓。

他回頭望了一眼還在跟林父說話的林子然，嘴角勾起微不可見的弧度。

他不需要自己勞心勞力，只要他主動提轉學，林子然必定會幫他勸服林父。

領英高中被稱為貴族高中，正因為整所高中的學生大半家庭非富即貴，最差的也是小富之家。

林子然儘管認為夏言在領英高中討不到好處，但萬一呢，萬一夏言跟哪個家裡背景好的同學關係變好呢？

如今轉學是夏言自己提出來的，有機會把他轉走，送入一所普通高中，林子然當然求之不得，他絕對會在這件事上盡心儘力，用最快的速度把夏言從那些有權有勢或有錢的同學們身邊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