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哥……」

顧青一進門就看到廚房門口探出來的腦袋，立刻板起了臉說教：「說了多少次，不要等我回家，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睡少了長不高。」語氣雖然嚴厲，但是眼睛裡的溫柔笑意泄露了他愉悅的心情。

「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湯才熬好。」高星關了火，從廚房裡跑出來，拿過顧青手裡的大衣掛上，把行李箱推到旁邊不礙事的地方。

「再這麼不聽話，我可就要生氣了。」

「我已經挺高了。」出差了大半個月的人終於回來了，高星笑得像是吃了蜜糖。

「一米七就滿足了？」顧青壓著他的頭頂，往自己的身上比劃了一下，「怎麼也要和我一樣高吧？」

「一米七二，現在剛剛好。」高星偷瞄他的肩膀。

「怎麼就剛剛好？」

靠在你的肩膀上剛剛好，高星只敢在心裡回答他。

「快去洗澡，我給你盛湯。」

「我自己會盛，行李箱也不用你管，快點睡覺去。」

「你去洗澡吧，多泡一會兒……」高星把顧青推進洗手間後關上門。

全自動浴缸正在注入熱水，顧青坐進去後長出了一口氣，多日高強度工作帶來的身心疲憊，都被俊俏討喜的笑臉、清脆悅耳的聲音和熱水澡趕跑了。

泡了半個小時後出來，不出所料的，行李箱已經收進了櫃子里，盛好的湯在餐桌上散發著熱氣，高星站在餐桌旁對著顧青笑。

「你怎麼還不去睡覺？」

「等著和你說晚安。」高星抱了顧青一下。

「晚安。」顧青從來都只當這個睡前擁抱是高星的小孩子行為，笑著在他的背上輕拍了拍。

高星關上房門撲到床上，從床墊和床頭的夾縫裡拽出一件襯衫。

每次顧青出差，得不到晚安擁抱，聞不到他身上的味道，高星就只能靠他穿過的衣服來助眠。

聞了十幾天，味道已經變得很淡了，終於把人等回來，可以睡個好覺了。

高星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以前的自己。

十七歲之前的高星，是很福祉的，那時的他不叫高星，叫高興。

高爸爸是電視台英俊瀟灑的節目策劃，高媽媽被稱為「最漂亮的銀行大堂經理」，夫妻恩愛，母慈子孝，生活美滿。

高媽媽四十一歲生急病去世，火化之後的第三天，高爸爸領了一個女人進門。

那個女人和高媽媽一樣漂亮，肚子微微隆起，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孩子。

高爸爸指著男孩子對高興說：「他是你弟弟，叫高飛。」

高飛並沒有第一次進入別人家的羞怯，在屋子裡繞了一圈，站在高興的房間門口說：「我要睡這兒。」

高爸爸點點頭，又對高興說：「弟弟年紀小，你應該讓著他。」

高興讓出了自己明亮寬敞的房間，搬進了儲藏室，陰暗、狹小，沒有窗戶，只放得下一張木板床和一把椅子。因為沒有桌子，只能捲起被褥，趴在床板上寫作業。木板並不光滑，倒刺經常會扎進手裡。

半年之後，高爸爸喜得一女。

妻子屍骨未寒就帶人進門，對繼子比親生子還好，短短六個月就添丁進口，誰也不是傻子，曾經令人艷羨的和諧家庭，其實只是一個笑話。

女人抱著才出生的女兒，看著高興冷笑，對高爸爸說：「你現在兒女雙全，是不是更高興了？」

高爸爸讓高興自己再想一個名字，高興說：「就叫高星吧，我媽媽叫韓星。」

「你媽已經死了，以後你要是想在這個家裡繼續生活，就別再提她。」女人頤指氣使，高爸爸一言不發。

女人繼續說：「聯考成績已經出來了，你的分數也就上個大專。現在大學生那麼多，就算畢業了也不一定找得著工作，還是別念了，出去打工吧。」

「爸，我想復讀。」

女人回答：「你爸就賺那麼幾個錢，還要養你的弟弟妹妹，家裡可是再沒錢讓你浪費了。」

「我不花家裡的錢，打工賺學費。」

女人冷笑：「真有志氣，我看你也是不把你爸爸和我放在眼裡，這個家你以後也就不用回來了。」

「爸……」

高爸爸說：「不是爸爸不讓你上大學，你那個成績，復讀了也是沒什麼用，不如早點出來工作，你也不小了，應該知道心疼我和你媽……」

「她不是我媽，我媽已經死了。」高星憤怒地打斷他的話，「我再也不認你是我爸爸。」

高星離開家，在公園裡愣愣地坐了幾個小時後，看著時針過了零點，無聲地對自己說：「十八歲生日快樂。」

……

「媽……」高星睜開眼，一時有些恍惚，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潮濕，竟然把自己哭醒了。

趿拉著拖鞋打開房門，看到顧青正在門口穿鞋：「晚上回來吃飯嗎？」

「怎麼哭了？」

「沒有。」高星胡亂抹了把臉，「你快去上班吧，要遲到了。」

「不去了。」顧青換回拖鞋，「我給你做早飯。」

「顧哥……」被壓在心底的悲傷情緒重新湧上來，高星一頭扎進顧青的懷裡，「我爸是不是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媽？」

顧青輕拍著他的後背，無聲輕嘆。

小孩兒是被顧青從酒吧裡帶回來的。

「結晶」是一家gay吧，老闆是個gay，酒吧是他和愛人共同經營，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酒吧很幹凈，不是沒有在這裡找人的，但是大家都很有規矩，不亂打聽、不傳閑話、一定帶套。

顧青也會和看對了眼的一起出門，再提上褲子，雙方都不留戀、不回頭，不管是什麼場合再遇見，都能像泛泛之交那樣問聲好，絕對不會有麻煩。

「新來的？」顧青一進門，就看見了正在唱歌的高星，瘦瘦小小的男孩子，有點靦腆，長相不算驚艷，但是耐看。帶著點嬰兒肥的小圓臉，配上一對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著就乖巧，肯定比萬世足省心。

想起家裡的小祖宗，顧青笑著搖了搖頭，真是活祖宗。

老闆給他倒了一杯酒：「別打他的主意。」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這孩子沒學過唱歌吧？」嗓子不錯，但是毫無技巧。

「不愧是娛樂公司的老闆，這麼快就聽出來了。」

「你是經營不善沒錢了？專業歌手都請不起了？」

「是他非要上去唱，不想讓我白養著他……」老闆三言兩語，把高星的家庭變故簡單說了，「你說怎麼有人心這麼狠？虎毒還不食子呢……」

「是你見的人太少……他的外形和嗓音條件都不錯，要不讓他進我公司當練習生？」

「他是想考大學的，正在我家老師的補習班裡上課。我是想讓他什麼都不要想，只管安心學習，他卻非要過來打工賺錢。他媽媽不只是我的鄰居和同學，還算是我半個恩人，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要照顧他。」

「他是不想欠你的情。」

「我知道，我就是心疼他。他貪玩，成績不好，為了補落下來的功課，凌晨一兩點睡，五點又起來，有在我這裡打工的時間，補補覺也好。」

「是個堅強的孩子……」

在那個晚上，顧青把高星帶回家，快兩年了，第一次見到他哭。

「顧哥……」高星哭了一陣，把情緒完全發泄出來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想哭就哭，如果在我面前還藏著掖著，我會認為自己很失敗，沒有得到你全部的信任。」

「不是，我是怕你笑話我，都這麼大了，還哭。」

「想哭是不分年齡的，我也有工作太累想哭的時候，只是你沒看見。」

「你是工作狂，才不會想哭。」高星抹了抹臉。

「去洗臉刷牙，我給你做早飯。」

直到顧青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高星才慢慢走向洗手間，這個男人一直都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又帥又溫柔。

高星在酒吧里除了唱歌，還當服務生，在吧台拿酒的時候冷不防看到顧青，第一印象就是這人長得真帥，一整個晚上，時不時地就要偷瞄他，結果出了錯。

不小心撞到客人打翻了托盤，所幸托盤裡的酒杯是空的，高星的反應也快，竟然伸手把掉落的酒杯抄了起來，沒有打碎酒杯驚到客人。

按理說這隻是件小事，不應該能掀起半點風浪，可是被撞到的客人本來就因為事業愛情雙雙失敗而鬱悶，又喝了酒失了理智，以為高星是看自己好欺負故意找茬，揪著他的衣領，不依不饒地非要讓他道歉。

高星道了歉，老闆也表示可以免單，但是客人仍舊不滿意，對高星動手動腳，非要高星陪他一個晚上，是顧青出面解決了麻煩。

高星到現在都記得自己向他道謝後，他回給自己的帶著點痞氣的笑臉和簡短對話。

「這麼謝我可不行，沒看電視劇嗎？報答要以身相許，要不就是當牛作馬。」

「行。」

「是以身相許行，還是當牛作馬行？」

顧青後來解釋過，是覺得小孩兒太乖，想起無法無天的小祖宗，就忍不住想逗一逗。

高星在當時被他的笑臉晃得頭腦發昏的情況下隨口說了「都行」，現在想起來，只想能回到過去，堅定地說：「我要以身相許！」

把小孩兒撿回家，對於顧青也許只是日行一善，可高星卻把他珍而重之的藏在了心裡，不僅是感念他的恩情，更是因為對他產生了無法說出口的感情。

這份感情令高星惶恐，也讓他痴迷，顧青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即使是在規劃未來的時候，能想像出來的所有畫面里，都有顧青的存在。

顧青把早飯端到桌上，發現高星還在洗手間，敲了敲門問：「高星，你沒事吧？」

「沒有……」高星回過神，隨便收拾了一下跑出來，坐到餐桌前吃著愛心早餐，開心得連睡翹了的頭髮都抖了抖。

顧青見小孩兒不好的情緒已經過去，笑著幫他壓了壓頭髮：「想去哪兒玩？」

「有你陪著我，去哪兒都行。」

「嘴可真甜。」

「我說的是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想我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怕耽誤你工作。」

「不會的。」

「怎麼不會？我就算只和你說一句我想你，只用一秒鐘，但也浪費了你一秒鐘的工作時間，你就少了一秒鐘的休息時間，這可不行，我會心疼的。」

「那就由我打給你。」

「不行，你給我打也是浪費了你的休息時間。」

「和你說說話，比睡覺還能讓我精力充沛。」

「真的？」

「真的。」

「好，我會把電話一直帶在身邊，保證響第一下的時候就接起來。」

「別說大話，難道你沒有別的事可做？」

「沒有什麼事能比顧哥重要。」

高星從來不掩飾自己對顧青的感情，只是沒有把「我喜歡你」說出口，可顧青卻只是把這些話都當成了小孩兒對於家長的依賴，也把自己對小孩兒的百好千寵當成了在養兒子，誰讓他有一個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裡的幹兒子呢。

顧青的幹兒子叫萬世足，小名小祖宗，活潑開朗，雖然有一點任性，卻不惹人厭煩，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正所謂想什麼來什麼，顧青才想起自己的幹兒子，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幹爹，我回來了？」

「你現在在哪兒？」

「計程車上，我要去給耀哥哥探班，你不要罵我。」

顧青的眉毛皺了起來：「胡鬧，怎麼能一聲不響就跑回來？還去探班，沈耀是全封閉拍攝，你根本進不去，快回來。」

「耀哥哥說有辦法讓我進去。」

「他知道你回來了？」

「我想給他一個驚喜。」青年的聲音因為心虛而壓低了很多，再沒有剛才的興奮勁兒。

「沈耀肯定不會陪你胡鬧，趕快給他打電話，讓他安排人接你。」

「知道了。」

「沈耀就算有辦法讓你進去探班，也不能讓你留太久，最多明天就得回來。」

「我知道，明天去公司找你，我要正式開始工作了。」

「以一個小演員的身份？」

「對，我要靠自己的努力拿到影帝向耀哥哥表白。」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和我說一聲。」

「知道了。」

顧青開的是免提，高星全都聽到了：「小祖宗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

「真是慣壞了。」顧青無奈地搖了搖頭，「本來計劃是明年才回來的，誰知道明天就要去公司，這麼短的時間去哪兒找合適的助理？就會給我出難題。」

「我放假也是沒事做，可以給他當助理。」

「也只能先麻煩你了，我會儘快找到合適的人。小祖宗是個好孩子，但被慣壞了，小性子肯定是有的，要是對你發脾氣，你也不用忍著他。你只是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不是作牛作馬。」

「我們在電話里聊過很多次了，我覺得他的性格挺好的。」

「我也是覺得你們應該合得來，才同意你去照顧他的。只是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不能讓他知道沈耀知道他暗戀的事。」

「我記住了。」高星笑，「小祖宗太逗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沈哥是兩情相悅，他卻堅持認為自己是暗戀。」

顧青也笑：「沒辦法，沈耀願意哄著他玩兒，咱們都只能配合。」

「他說明天就要開始工作，我是不是現在就要收拾行李了？」

「他肯定是要進沈耀的下一部戲，下星期才能進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