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不知是幾點。

單人牢房裡，王曉泉背靠水泥牆，盯著窗外無星無月的黑漆漆天空發獃。

思緒隨著微風，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很遠的從前。

她想起母親病死在醫院的走道上；想起母親死後三個月父親就另娶了新人；想起繼母抱著小弟弟與她一臉嫌棄，嫌她吃的多，嫌她幹活慢；想起那個清秀的大男孩，溫柔地給她夾菜；想起她興沖沖的趕回去給他過生日，卻看到他捧著另一個美麗女孩的臉小心翼翼的吻著；想起她懷揣著難以釋懷的傷心離開故土；想起她生了女兒後每天看著她咿咿呀呀的福祉與喜悅......

她，還好麼?

算起來，最後一次見到她，距離現在，已經四個月零十七天。

前夫再婚了。

繼母會對她好麼？

她會不會走上自己的老路？

如果說，她現在還有什麼遺憾和牽掛，那就是這塊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了。

可空有遺憾和牽掛，又有什麼用呢？前夫以安全為由，申請了禁止探視令，按照禁令女兒年滿十八歲前，她都看不到她了。

而起因，不過是她想保護她的女兒，不被壞孩子欺負罷了。

好吧，或許那真的只是一場誤會。

又或許，真如律師所說，她不該掏出刀子刺向那個她認為正在欺負她女兒的壞孩子。

可歸根結底，還是她的前夫，太惡毒了。

她開始偷偷地酗酒，她總是在夜裡將自己灌得伶仃大醉。

那個黑衣人，就是她在醉夢中，看到的。

他告訴了她，她心中所愛之人那場災難的前因後果，他還告訴了她，害了她所愛之人的那戶人家，卻子女雙全地，活得好好的。

他問她，要不要替她所愛之人復仇？

要不要？

笑話。

當然要！

醒來後，她以為那不過是一場夢。

可桌子上那支她從未見過的手機，以及手機里的內容......讓她知道，那不是夢。

現在回想起來，那幾個小時，整個過程她都冷靜的出奇。

就好像靈魂已經抽離身體，在旁邊冷冷看著另一個她將那幾個人一點點的折磨致死。

那個毒蘑菇，可真好用啊。

既能讓他們失去正常的行動能力，又能讓他們清晰地感觸到她強加給他們的痛楚。

看著他們瞪著驚恐的眼睛，不停從被堵住的嘴裡，發出求饒似的嗚嗚聲，她就莫名覺得，好開心，好開心。

生而為人三十三載，她，從來沒有那麼開心過。

哈哈，哈哈哈......

想著想著，她對著窗外的夜色，仰天狂笑。

「瘋了，這個女人莫不是瘋了？」監控那邊的看守看到這一幕，臉色都變了。

身邊另一位年長些的值班看守到還算是冷靜，一直盯著鏡頭中的女人慢慢平息下來，這才帶著幾分不屑和憤怒地回應，「一晚上殺了人家六口，其中兩個是不滿十歲的娃娃，兩個是年過六十的老人。我還聽說，四個大人身上都是虐殺傷，慘不忍睹，你猜猜，做完這麼殘忍的滅門案，還清理了整個案發現場，她一共用了多長時間？」

他說話時年輕些的看守，眼睛始終十分警惕地盯著鏡頭中的王曉泉，「多長時間。」

「不到五個小時。」

年輕看守忍不住乍舌，「這心理素質！要是這次不抓住的話，以後肯定會發展成以虐殺為樂的變態殺手。」

被王曉泉這麼一折騰，兩位看守神經緊張了一夜。

刑偵大隊其他人，倒是睡了個安穩覺。

又是清晨。

東升的旭日剛跳出地平線，一身黑衣的霍思憶，已端坐在刑偵大隊的沙發上。

面前茶幾上，鋪滿了他順路買的早點。

和他爸爸顏卿從前一樣，只要來，就必定會帶足投喂眾人的食物。

只是這會兒，整間辦公室里只有昨晚負責值夜班的烏弘和白無爭。

「思憶？」

白無爭打著哈欠走過來拿洗漱用品，嘴角還帶著一抹已經幹了的口水漬。

「他們人呢？」

白無爭從櫃子底層取出他的專屬洗臉盆，隨即起身環顧四周，「你說，鄒宇？」

剛洗漱完畢進門的烏弘正好聽到這句，連忙幫著回答，「他和得得這會兒應該在審訊室。」

霍思憶有些吃驚，「審了個通宵？」

「哪兒啊，昨兒後來差不多十一點鐘，我們就結束了審訊。他應該是又想起什麼來，所以才一大早跑來再次提審王曉泉。」

霍思憶立刻起身，「幾號審訊室？我過去瞧一眼。」

烏弘低頭從早餐袋中取出一根油條，順嘴回答，「應該是二號。如果不是二號的話，你就挨個觀察窗看過去，反正有觀察窗的，就那麼幾間。」

二號審訊室內。

王曉泉耷拉著腦袋，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

剛過去的這一夜，她基本上沒怎麼睡著過。

鄒宇看著她，始終沒有開口，因為他突然對他琢磨了大半夜的審訊詞能否順利撬開她的嘴，沒了信心。

他不說話，時不時偷眼瞄他的伍得得，也不敢開口。

故而霍思憶走到觀察窗外時，二號審訊室內正陷入在一片沉寂之中。

霍思憶的視線在審訊室內掃了一圈，隨即摁下門邊的提示燈。

很快，門打開，鄒宇從裡面走了出來。

不等他開口，霍思憶下巴朝里揚了揚，率先問道，「什麼情況？」

「我們這邊昨晚已查明，死者當年之所以拐走錢寶寶後，卻並未急著出手而是先留在家裡養了一個月，以及錢寶寶不幸夭折後他們再也未敢出村打工的真實原因。」

「什麼原因？」

霍思憶對此其實心中早有猜想，卻並未來得及驗證。

聽鄒宇將昨晚井隊查到的原委一五一十說完，霍思憶眉頭依舊微微皺起，「可這，跟你在裡面一言不發地大眼瞪小眼，有什麼關係？」

鄒宇輕輕嘆了口氣，「我認為，犯罪嫌疑人之所以變得如此殘忍，濫殺無辜，是跟她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分不開的，可以說，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就是錢家給她的，而隨著那束光的熄滅，以及與親生骨肉的分離，徹底激發出了她心底，因與這個世界無法和解而產生出的全部的惡。

由此我得出結論，她拒不交代罪行，是她不屑於說，是因為她覺得，我們這些人都不可能真的懂她，不可能真的懂她的徹骨之痛，所以說了也是白說，說了，也不過是幫我們完成我們自己的工作而已。」

深吸一口氣，霍思憶拍拍他的肩頭，「讓你那個傻徒弟出來，給我五分鐘，和她單獨相處的時間。」

當一身黑衣的霍思憶緩步踱到隔離柵欄前停下看著王曉泉時，王曉泉也看著霍思憶的臉，愣了。

她並不認識霍思憶，之所以呆住，是因為她活了三十三年，卻從未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過，這麼好看的人。

之前審訊她的那兩位警官，就已經長得相當不錯了，但和眼前這個年輕男子相比，就立即顯示出了差距。

「是我，從你錢老師手中，拿到的你的照片。」

「錢老師？」

王曉泉腦海一片空白。她也奇怪警方是如何那麼迅速鎖定她，並認定她就是殺人兇手的。

原來，是，錢老師，出賣的她？

難道他們，也不認同自己的做法？

難道他們其實，並不想給錢翊哥以及錢寶寶復仇？

所以，幸好她回來給錢翊哥和錢寶寶復仇了，不是麼？不然的話，他們父子倆在地下，得多傷心？

「他們並沒有出賣你。是我告訴他們，無論他們配合不配合，警方遲早都會拿到你犯案的確實證據，你將此生都不可能再見到你的女兒，而我，如果他們肯配合的話，我可以安排他們出國，並把你的女兒從你前夫手中奪過來交給他們，讓他們撫養你的女兒長大成人。」

王曉泉眼珠錯也不錯地，盯著霍思憶的臉，過了好半晌，才恨聲道，「是你，騙了他們？」

霍思憶緩緩搖頭，「算不得騙。我答應過將你的女兒交給他們撫養，我就一定會說到做到。他們知道我是誰，他們更知道我家裡人自來都是言必行行必果。而把你的女兒交給他們撫養，想必你也可以安心且放心，對麼？」

「那你，到底是誰？你，不是警察？」

「我是誰，不需要你操心。等將來......錢老師給你送行時，也許可以由他來親自告訴你，你想知道的全部真相。」

「他們，他們的身體？」

「他們才六十齣頭，我想，以現代的醫學條件，把你的女兒撫養成人，從各個方面來說，對他們都應該沒太大的困難。」

看著王曉泉漸漸泛紅的眼底。

霍思憶在她掙扎的內心天平上，又加了最後一把力，「當然，即使如此，你仍可以選擇什麼都不說，那我們只能讓你的錢老師夫婦，做為指證你的證人出席......你真的希望以這種方式，和他們重逢麼？」

他看著王曉泉緩緩閉上眼睛，隨著胸口劇烈起伏幾下之後，待雙目再睜開，眼底的紅色已經褪去，轉而變成如湖水般的平靜，「好，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此時的觀察窗外，除了鄒宇和伍得得，還有井隊、白無爭等人。

聽王曉泉說出這話，壓在心口的石頭這才徹底放下，彼此歡呼著擊掌慶賀。

走出審訊室的霍思憶看到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外面竟然聚集了這麼多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未等他開口，鄒宇先迫不及待地抓住他問，「嗨我說，你昨晚賣關子不肯說的，原來就是這個啊？你要是早點告訴我，」

霍思憶沒好氣的打斷他，「就算我一早告訴了你，你以為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話，她能信？」

「嗨，我這小暴脾氣，你給我說清楚，她怎麼就不信了，憑什麼就不信了？」

「因為......你沒我長得好看。」

「啊，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