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還在夢中徘徊，這個夢裡沒有老宅，沒有師父，沒有水蘇更沒有宋不難。有且只有他自己，孤零零走在一片灰濛濛霧中，周遭似乎有水，或者說更像是他就在水中行走著。

周遭很冷，可他又無法知道這寒冷從何而來，從口中呼出的氣都變成白色，飄起後很快地融入霧氣，一刻都不多停留。這霧將他的所有視線都遮擋起來，低頭連雙手都看不到，可又能感覺到身體就在它們該在的地方。一切都顯得詭異極了。

記憶中自己應當是在老宅里，看到了三年前師父離開他的真相，還看到了水蘇，那個靠威脅和利誘騙到手中的男朋友。

回想自己的人生，除過外人所說的悲慘，就只剩點點星火般的溫暖和跟永遠不會迎來朝陽的黑夜。師父並不會因為自己年紀小而偏向自己，從進入師門之日起，所有訓練和課程都跟比自己大將近二十歲的師兄一樣多。

而當初跟水蘇正兒八經「確認」關係，自己也不過是十四歲的年級。在野外篝火前不成熟的獻身與疼痛劇烈帶來的歡愉都在他身體和記憶中印上無法磨滅的烙痕。四年來，一直用溫存留住水蘇的自己在老宅中聽到那番話，傷心是真，釋然也是真。畢竟人總會膩，更何況是他們這種關係。

可是明明在死去前，模糊中看到了宋不難的靈魂，為什麼現在走在這裡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呢？

他不解。

想要找到出路，哪怕這裡就是陰曹地府。小沒用盡辦法也無法走出這片灰色的霧氣，反而因為自己動作幅度太大，體溫在這奇怪地方不升反降，此時的雙手雙腳都被凍得漸漸發麻不聽指揮起來。

難道是因為自己決事做盡，死後連地府都不配去麼。就在身體徹底被凍僵的時候，他再度倒了下去，這次沒有人來呼喚自己的名字，更沒有人將自己抱住。

可他的意識很清醒，明明身體已經凍僵無法動彈，但大腦卻依舊活躍。也正因為這樣，小沒眼前似乎開始閃過了曾經自己做過的很多事的畫面，像是黑白默片一樣飛速播放著。

本來覺得走馬燈放完自己就該真正死亡，但最後一張畫面卻帶著清晰色彩。

是一片星空。墨藍色夜幕中有銀河與無數繁星，偶爾還有流星滑過，他身邊也不再是霧氣，取而代之是大片大片的草地，遠處有山有樹，還有匹全身都是灰白色毛髮的狼。

狼邁著十分優雅步子走來，用藍色眼珠看著他，眼神中是鮮少在人世中能夠看到的溫柔。很大很溫熱的獸輕輕坐在他身邊，用濕漉漉的鼻尖在他身上每一處都仔細嗅過，最後停在心臟的位置。

他看到灰狼抬起爪子露出爪牙，劃破自己身上的衣服，將胸膛整個都暴露在空氣之中。然後狼低下了頭，輕輕舔舐著內里已經毫無動靜的心臟位置。

舌尖帶著幾乎將他灼傷的溫度，每一次劃過那皮膚都叫腔子中早已不跳動的心臟蹦一下。每次動作都叫他疼得想要大叫，卻只能張開嘴無法出聲。他能夠清晰感覺到那被凍僵的身體在恢復溫度，自己也能夠簡單地活動手指……

大概是動手指的動作對於灰狼是威脅，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又能夠動彈的小沒，就看剛才還溫柔對待他的灰狼，轉頭直接咬住他脖子，大力將嘴巴合起來。

突如其來地窒息與驚恐讓小沒從黑暗中驚醒，捂著本該骨肉分離的脖子咳嗽著直愣愣坐起身子，緩和好半天才看清自己並未身處灰色霧中，也沒有躺在草坪之上。

他就在姜家院中自己的卧室里，蓋著新被子，旁邊還睡著個人。

這人穿著絲質的睡衣同他蓋著一床被子，此時眯著眼顯然是被自己這大動作給吵到但沒有完全清醒。也坐起來的人一手撐住他腦袋，用另一隻手在胸口前輕輕發力一推，就讓他再度回到枕頭上。

「天還沒亮，再睡會。」心跳還未平息的他被耳邊傳來的聲音嚇到，霎時間感覺身下睡得不是床而是火盆。果斷翻身下床想要跑走卻直愣愣摔倒在地的他來不及喊疼，就給人再度撈回床上。

在自己眼睛上方出現的臉還帶著倦容，因重力垂在兩旁的頭髮幾乎掃在他臉上。瘙癢感讓他止不住心中鬱結的氣而咳嗽起來，胸腔里似乎有火炭在翻滾。

但壓在身上的人力氣很大，讓他無法掙脫，只得歪過頭去不住咳嗽。

是水蘇，那個說過自己已經不具有任何價值的男友。可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他的床上，甚至依舊用那種溫柔到令人沉溺的語氣說著話，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他的臉被一隻冰涼的手鉗住，強行同水蘇對視。

眼神中滿是無奈與心疼的人看到自己戀人那恍如待宰羔羊般楚楚可憐的樣子，本想說他兩句都沒捨得。等人似乎平靜下來後，才鬆開手輕輕吻上去，把那還在顫抖的身子抱在懷裡：「你做噩夢了，別怕。」

「不……」戀人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是夢。是我殺了師父，還用那些齷齪事綁住你在我身邊。我沒能辦完師父交代的事，還害死了宋不難……你別救我！你別救我…求你了……」

胡言亂語的人最後還是哭了，他直覺自己的心被揪起來，給刀來回刺穿一般疼。但也無法再說什麼，只得將小沒緊緊抱在懷中，由他發泄情緒。

「我的傻小子啊。」他摟著小沒讓他靠在自己懷中，「你十四歲就跟了我，我能利用你做什麼？宋不難都上班兩天了，天天發消息問你怎麼樣。還有你師父，當日老頭子叮囑我一定將屍首葬在龍園後便在姜家院里咽氣，怎麼會是你殺的。只是一場噩夢而已，不要當真也不要信，如果覺得我在騙你，等明天睡醒了，自己好好看看是真是假。」

精神氣還未恢復的人在他懷中哭聲漸小，身體也不再顫抖。滿是淚痕的臉看著像只走丟後驚慌失措的貓仔，枕著他的胳膊，抓著他的袖子。

「是我不好，回來後沒有第一時間回家找你，害你被那老婆子用詭術迷了心。現在沒事了，咱們能在一起一輩子了。」

用枕邊手帕擦去小臉上的淚痕，水蘇伸手從床裡邊的角落中摸出個絲絨外殼的盒子來，從中拿出對刻著奇特花紋的戒指，將稍大些地戴在自己手指上，把另一枚給懷中熟睡的人認真套在右手中指上。低頭吻上那柔軟的唇：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