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連生可能活不過今晚了。

般若偷偷搬了小凳子坐在他睡的石板床旁邊，雙手環抱著肩膀，安靜著打量姜連生的側臉。

般若來姜家快十年了。

他像只被姜連生養在金籠子里受了傷的雀，不會唱歌不懂情趣，除了一身蒙了塵也掩不住的漂亮羽毛，一無是處。

耐不住姜連生喜歡這樣一無是處的自己，不只是喜歡，是珍愛，是疼惜，是對待一件絕世的明珠，想要靠近卻又對光芒膽怯。

般若在各種各樣設定的世界裡穿梭，早就掌握了適時抽身的冷漠，可姜連生在自己生命中留下的印記太過深刻，般若對他，產生了不知為何的情愫。

能夠待自己這般的人，只會有他一個了吧。

般若靠近了些，將姜連生的眉眼瞧了個盡興，突然他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起來，般若屏著呼吸，在姜連生深邃的瞳孔露出來之時，踉蹌著起身要出去告訴小翊，不妨被扣住了肩膀。

姜連生在石板上躺了五七三十五天，靠過來的時候般若感覺到沁骨的涼意，卻因為這個人是姜連生而沒有掙扎。

這個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人穩住自己的身體，笑道：「怎麼這麼著急？摔倒了怎麼辦？我又不會跑。」

齊青明明說，鬼怪污晦之力已侵入姜連生血脈，今日一過，便會立刻吞噬掉他的性命，般若抬頭去望牆上的鐘表，只看到時針處在11至12之間，就被姜連生用另一隻手捂住眼睛。

「般若，我們在一起快十年了，」姜連生湊在般若的耳邊輕聲問，卻不是想讓般若回答，彷彿陷入了一段漫長的回憶中。

「她有身孕後，很多事就變得不一樣了，她變得愛猜疑愛妒忌控制欲極強，甚至要求我二十四小時全天侯不離開她，一開始我選擇了退讓，把身邊的人全部換成了男人，把辦公的地點挪回了家裡，可她仍不知足，我與除她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發生聯繫都會讓她大發脾氣，說的話很難聽，但我覺得還能夠忍。只要等到孩子出生就好了。我等啊等啊，小翊終於出生了，她抱著孩子，我擁著她，一瞬間，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姜連生在回憶宣姬。

「可是，我發現她會背著我打小翊，大腿內側後背手肘都是血紅淤青，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她卻擁有無盡的法力與年歲，那是我第一次對這段感情產生懷疑，我愛上了一個不可能退步妥協不可能為我改變的人。」

「後來啊，發生了很多很多事，讓我難過到不想回憶不想告訴你，雖然小翊才三歲，我還是把他送到了德國。我從來沒有選擇，從愛上她那一刻起，我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我只能想方設法救她。」

救？拿什麼救她？我麼？

「她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在療傷的同時還要收斂自己的氣息，三大家族的人在很多地方布了網，要將她趕盡殺絕，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走，我…… 」

姜連生的瞳孔突然放大，表情也一瞬間猙獰起來，連帶摟住般若脖子的手也收緊：「你聽聽，你聽聽，他在說什麼鬼話。」

聲音尖銳，怨氣衝天，斷然不是姜連生。

「我那麼愛他，願意為他在人間停留，甚至為了他誕下男童，他卻背著我和那些女人眉來眼去，反過來指責我心腸堅硬狠毒？我早就看出來他借著救我的借口從宮家將你帶回，你躺在本該屬於我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年，他對你動了心將我拋諸腦後……」

是真正的宣姬。

「姜連生」的目光看向門口，瘮笑道：「在門口偷聽怎麼盡興，各位不如進來仔細聽我講一講，這負心漢的事。」

「姜連生」將捂住般若眼睛的手放開，般若眯著眼，好一會兒才看清，依次走進來的是李易人、齊青、姜翊，後面跟這些李、齊兩家的道師，般若仔細瞧了，裡頭沒有宮家人。

宣姬也沒有找到當年降伏她的熟面孔，神情更是放鬆：「你們看看這個JH，除了長得漂亮百依百順之外哪一點比得上我？可他那麼喜歡，喜歡到不敢表露不敢靠近，即便是天黑了睡在一張床上，還要隔開距離偷偷打量，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呢。」

在場的其他人都皺了眉，姜翊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李易人小幅度的按住齊青要拔劍的手：「再等一等，她心已經亂了。」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攪動正道猖狂無敵的宣姬，那時她鬼力強盛又與姜連生相愛心志堅定無可動搖，當時除祟，雖然沒有將她徹底湮滅，到底傷及根基，多年過去，她心緒大亂又不安潛心養傷。

已是強弩之末。

李易人的目光落在般若低垂的側臉上，現在的宣姬早就不是他最憂慮的人了。

「你當真以為姜連生愛你？他對你就能一心一意？別做夢了，他對你也不過是一時的新鮮罷了，」宣姬瘋瘋癲癲，借著姜連生的臉又哭又笑：「我等了十年，終於能獲得一絲的力量，他卻不願意了，他心疼你憐惜你，說你已經那麼可憐了，不該再受苦。那誰來可憐我？」

般若的手上移，握住宣姬扣住自己脖子的手臂，輕聲問：「你真的，是因為要取我性命才將我從宮氏接回的麼？」

宣姬嘴角的笑容一下凝住，面容扭曲猙獰直擊，正當眾人進入除祟狀態時，姜連生一下清醒了，鎖住般若的力量也一下變小。

他長嘆了一口氣：「她與我說起你時，我並不相信，可這世上怪異的事太多，我真的將你接到姜家，為了，為了在合適的時候取你性命甚至夜夜同眠……」

宣姬的一魂在他體內抗爭，又取得了上風，尖銳的喊叫道：「真不愧是宮家的人，你能喚出他又如何，你總是要死的，你……」

般若望進他的眼睛：「我的命可以給你，可不可以再等些時日，我有些事一定要做，等我……」

「是不是因為那個孩子？」說話的是姜連生，眾人卻感到衝天的怨氣與強烈的壓迫感，他的目光落在始終低頭的姜翊身上：「我就知道，當初那時候就不該讓他活在這世上，他若不來，宣姬也不會喜怒無常，他若不來，你，你也不會眼裡完全容不下我……」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將你從宮家魔窟里救出來，難道不應該感恩戴德的活著麼，我那麼喜歡你，什麼都給了你，我換來了什麼，她說的沒錯，你就是個BZ，睡著老子的床，心裡還想著小的。」

人群中的姜翊抬起頭，瞳孔猩紅著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