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李君蘭回門，又是浩浩蕩蕩的排場，畢竟是公主。

歸寧長公主的殿里，除了長公主，還有兩位貴妃。皇後娘娘新婚之日就沒了，這後宮最大的也就這兩位貴妃了。

除了她們，還有大大小小的十幾位公主，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都帶著探究和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

李君蘭今天只穿了件海藍色的坦領襦裙，沒什麼多餘裝飾，站在這一群盛裝打扮的堂姐妹之間，著實有些樸素。

但顯然這群公主們只好奇他這個突然冒出的人，對他的裝扮完全不感興趣。知道他是江南來的，就問了很多關於江南好吃好玩的地方，憧憬著去江南遊玩。

顧棋語那邊，就是被兩個貴妃娘娘盤問了點事，問得他頭都大了。

等好不容易送走這群鶯鶯燕燕，兩人才喘了口氣，陛下下朝過來了。

剛吐出來這口氣又被倒抽了回去。

李宸星是一個人過來的，只帶了個內侍，讓他守在了外面。

這會兒已經臨近飯點，按說早該下朝了。顧棋語又不由得擔心起了那位丟在大理寺手裡的孕婦，眉目之間儘是憂愁。

「顧少卿這是在憂慮什麼？」李宸星看著他，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

顧棋語一驚，差點一個大禮就下去了，但是被李君蘭拉住了。

「大理寺有事沒處理完，若是沒其餘什麼事，我們就先告退了。」李君蘭一手拉著顧棋語，一邊直視著李宸星，不卑不亢，還隱隱有些不耐。

李宸星盯了他一會兒，又扭頭看李慕兒，笑了笑：「這孩子長得像你，性子也像。」

李慕兒扯了扯嘴角，很明顯笑不是很出來：「哥哥，你也知道我們是從哪裡回來的，沒人教他禮數。」

李宸星笑了一下沒接話，只揮手，把房裡所有宮女內侍都遣退了。

李君蘭有點緊張起來，被顧棋語察覺到了。他就輕輕伸手過去握著他的手，湊近他低聲道：「別擔心，有我在。」

「胡世安曾闖入宮中，殺了皇後，打傷了朕。」李宸星的聲音很輕緩。

這事在座的幾位都知道，兩個孩子沒能反應過來他這話的用意，但李慕兒的臉色瞬間白了白。

「哥哥！」她開口打斷了李宸星將要繼續說的話，顯得有些緊張，「已經到用膳的時間了，你很久沒有陪慕兒吃頓飯了。」

「先聽朕把話說完。」李宸星制止了她要喊人的動作，目光冷淡。

李慕兒咬了咬唇，暗自握緊了拳。

「宮裡沒有皇子，太醫說朕也無法再留後。」李宸星把目光落到了兩個孩子身上，「這皇位還需要一個傳人。」

「陛下，這不合適吧？」顧棋語反應也快，低頭皺了皺眉，開口就是婉拒。

「朕並沒有其他兄弟，朕的女兒也都待字閨中。」李宸星語氣依舊清淡，「君蘭是賢帝遺孤，她的孩子，擔得起。」

顧棋語冷汗都下來了，他一時間也分不清皇上這話到底是試探呢還是真的有心過繼「他們的孩子」當儲君。

「哥哥，你就不怕顧家生出不該有的心思麼？」李慕兒的聲音微微帶上了一絲怒意。

李宸星笑了一下：「且不論這孩子本就是他顧家子孫，顧辭文這人，忠的不是君。這皇位於他而言誰坐都一樣，他忠的是國。」

「你大可再等幾年，等你自己的女兒出嫁生子。」

「慕兒，這滿朝文武，朕真正敢過繼的，也只有顧家血脈。」李宸星看了顧棋語一眼，聲音放得很沉，「大家的猜測是對的，朕就是偏愛顧家，也只有面對顧辭文之時，朕不用思考什麼帝王心術，只要朕是為了江山社稷，他就一定會為朕達成目標。」

顧棋語整個人都快被冷汗浸透了，握著李君蘭的手不由得捏緊，掐得他都皺了眉。

「哥哥……」

「慕兒。」李宸星打斷了她的話，表情一下子顯得疲憊且哀傷，「為兄舊疾添新傷，沒幾年可活了。」

「哥哥……」李慕兒聲音都有些抖。

「陛下，我生不了孩子。」李君蘭沉默至今，忽然開口。

「為何？」李宸星眉頭一蹙。

「西子樓再怎麼做得高檔，也還是煙花之所。我一直跟在花魁身邊，年少便喝過絕子湯，樓里是拿我當下一任花魁培養的。」李君蘭聲音清冽沉穩，好似事實就是這般一樣。

「若只是如此，還有法子醫治……」李宸星平淡的回應，但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沒有辦法了。」李君蘭聲音很是堅定，「若只喝一兩次，大抵是沒什麼作用的，我十四開始，一月一次，喝到如今，已經六年，神仙來了改變不了我無法懷孕生子之事。」

顧棋語有些愣的望向他。他知道李君蘭只是拿這個當做借口，但很明顯這不是空口說白話，西子樓是真的會這麼對待樓里那些姑娘麼？從小就喂絕子湯以斷絕她們懷孕生子的可能麼……

李君蘭感受到了他探究的目光，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偏開了目光，低聲繼續道：「何況，我嫁人之前就非雲英之身，在江南也不過是利用了顧公子的責任心。」

李宸星饒有興趣的「哦」了一聲。

顧棋語忽然一把將他拽進了懷裡摟著，很認真的對他道：「我喜歡你，不管你是騙我也好，利用我也罷，你願意在我身側，我就歡喜得不得了。」

「朕會讓太醫去給你調養身體的。」李宸星冷不丁的哼笑了一聲，「你還小，身子總歸是能調理回來的……」

「哥哥！」李慕兒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微顫卻堅定，「我生！」

「娘！」李君蘭從顧棋語懷裡掙扎出來，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母親。

「雖然年紀是大了些，但我還能生。小時候你們也給我算過命不是，我命中註定兒女雙全，再生一定是個兒子。」李慕兒的聲音沉穩了下來，「況且，我的孩子，可以沒有父親。」

「娘……」

「阿語，今日也不早了，帶著蘭兒回去吧，替我問你娘好。」李慕兒沒有等他說完，語氣冷然，「來人，送公主和駙馬爺離開。」

李君蘭是被顧棋語拉出宮的，一直到坐上馬車，臉色都陰沉得嚇人。

「君蘭……」顧棋語低低喊了他一聲，沒得到回應，又伸手把他攬到了懷裡抱緊，「若我是個女子就好了。」

李君蘭一愣，愕然的看著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顧棋語也愣了一下，然後有些慌張的開口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突然在想，我若是女兒身，就能給你生個孩子，也就不用長公主……」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話尚未說完，就趨於平靜。

李君蘭靠著他胸口，聲音有些發啞：「我不知道他是想試探還是真想要個傳人，所以我下意識的就在拒絕，可是我沒想到，我娘她……」

顧棋語把他摟緊：「不管會發生什麼，我一定會護住你。」

李君蘭沒有應聲，只是抬手回抱住他。

兩人回到顧家的時候，家裡正在吃飯，宋薇兒一臉驚愕的看著他們：「怎麼慕姐姐沒留你們吃飯？」

「發生了些事……」顧棋語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給自己母親解釋。

「回來得早了些，不過也是時候。」宋薇兒笑了一下，吩咐道，「去廚房把菜都端過來，還有，派人去一趟木記，問問他們東西做完沒有，做完就領回來。」

底下人應聲，一窩蜂的都離開了。

宋薇兒親自倒了杯酒遞給李君蘭，朝他笑得慈藹：「生辰快樂，君蘭。」

李君蘭受寵若驚的接過酒杯，詫異的看著她：「您怎麼……」

「慕姐姐上次告訴我的，今年你便弱冠了吧，只可惜，無法給你辦什麼宴席，便將就一下。」宋薇兒笑呵呵的示意他們坐下，「本來是準備著晚膳再吃，你們提前回來了，便提前吃了吧。」

新上來的幾道菜都是擺盤精緻的宴席菜，還端上了一壺老酒，端菜的侍女嘴都跟抹了蜜似的，菜名報得那叫一個吉祥如意。

秋娘雙手捧著一個繡花的荷包，笑得甜滋滋的遞給李君蘭：「時間緊了些，繡得不是很好，蘭姐姐莫要嫌棄。」

「怎麼會，謝謝秋娘。」李君蘭接過荷包，把秋娘抱了起來，親昵的蹭了蹭臉。

顧棋語從頭愣到尾，然後才恍然：「今天你生辰啊……」

李君蘭抱著秋娘坐下，靠著秋娘的肩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早在婚期定下來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了吧？」

顧棋語開始反省。他其實有記住他生日臨近，倒是這兩天被大理寺的事一折騰，忘了具體日子了。

聊天的功夫，外出取禮物的家丁也回來了，捧上一個精緻雕刻的木盒。

「打開看看。」宋薇兒笑道。

木盒打開之後，裡面鋪著紅綢，上面是一頂銀制的發冠，鏤雕的蘭草紋樣，配著祥雲紋的銀簪。

「這是……」李君蘭怔住。

「偶爾出去打獵什麼的，還是男裝方便些。」宋薇兒俏皮的朝他眨了下眼。

「謝過前輩。」

「該改口了。」

「誒？」

「乖，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