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冬日田獵以來秦准睡得最安穩的一個夜晚。

被窩一樣潮濕陰冷還散發著淡淡腥臭，可胃部溫暖熨帖，連帶著疼痛許久的雙腿都跟著安穩幾分。

閉起雙眼後，秦准沒有做夢。

不管是好的壞的，曾經發生過的，或是單純想像的，那些纏繞了他許久的夢一時間消散得無蹤無影，他再睜開雙眼，已是第二日巳時。

床頭昨日午夜被他全部吃完的兩個陶碗已經被收走，屋中央長凳上還殘留著些許粘粘過蠟燭的痕跡。

大開的窗戶有微風拂進，天井正中央一束陽光穿透而入，照在布滿青苔的石板上。

院子里郭順舉著掃帚正埋頭打掃院子。

明明是一樣的地方，一樣的時刻，一樣的人，但好似今晨起，這一切彷彿在秦准眼中才有了生氣。

秦准慢吞吞地挪動身體，讓自己半坐起身，靠著背後枕頭，努力歪過頭去，盯著窗外那巴掌大的小院。

過了半個時辰，院中來來去去的依然只有郭順一人，唐笙不見蹤影。

秦准嘴巴開合好幾次，每一回想要出聲，卻又咽了回去。

那個太子妃在哪兒關他何事，不在了豈不是更好，不會有人煩他，占他屋子空間，非要與他說話。

「郭順。」

沙啞的，變聲期略帶尖銳的嗓音讓郭順驚了一跳，他趕忙穩住手中水盆，沿著洞開的窗戶往屋內望去，與秦準的視線撞在一處。

郭順手一抖，趕忙放下泡了衣物的水盆，飛快地在身上擦凈手上水珠，低著頭小跑進屋中。

住到小院來，這還是太子殿下頭一回主動叫他。

郭順戰戰兢兢地立在屋中離床幾步遠的地方，頭也不敢抬：「老奴在。」

屋內安靜了許久，每沉默一分，郭順頭便更低一些，就在他快被這壓抑的氛圍逼得跪在地上時，他聽見秦准問道：「他呢？」

郭順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道：「誰？」

「太……」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稱呼，秦准將快要脫口問出的「太子妃」三個字咽了回去，「昨天來的那個人。」

或許是提到了唐笙，又或許是這是頭一回太子殿下安安靜靜與他在說話而不是在發怒，郭順膽子大了些，說的話也多了些：「三郎君不在，他第二波報曉鼓響起時就走了。」

走了？

秦准牙齒咬住了下唇，露在被外的手揪住被套，修長的手指指節發白。

是了，誰在這種情況下還會選擇留下，昨夜的照顧只不過是面對一個殘障的同情心作祟罷了。

誰願意麵對一個沒用的即將被廢除的前太子，誰願意照顧一個和自己沒關係癱瘓在床上的病人，誰又會對現在這個暴躁古怪無能的他真心以對。

郭順想起了唐笙臨走時交給他的東西，大著膽子道：「太子殿下，您餓不餓，三郎君走前買了一碗湯餅，現在還在灶上熱著，您……」

這算什麼？秦准想，臨走前最後的可憐心？

他不需要！

「滾！」

郭順肩膀驚得一聳。

「滾！」

郭順反應過來，扭頭就跑，一刻不敢停留。

秦準的聲音彷彿出閘野獸兇狠的嘶吼，帶著令郭順膽寒的殺意。

望著郭順逃跑的背影，秦准失去所有力氣，抬手捂住眼睛，竟是輕輕笑出聲來：「呵呵哈哈哈哈，秦准啊秦准，你活著做什麼，又在期待什麼，像一隻喪家之犬，躺在床上苟且偷生，你怎麼不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