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程良被宣判般等待霍棲桐的回應，長久的寂靜凝滯成一股濃稠若實質的壓抑氣氛。程良連直視霍棲桐的勇氣都失去了，他能感覺到霍棲桐的目光審視般落在身上，像審視犯人的巨型探燈，程良知法犯法，霍棲桐把他遠勝旁人更多的自尊和羞恥心全都剝落，暴露出裡面噁心污穢的內殼。

霍棲桐再一次被連衫拿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動作，程良猝不及防的被霍棲桐拽進懷裡，程良還沒反應過來，一陣天旋地轉，程良就變成了下方。霍棲桐跨在程良身上狠狠吻了下去，他很少這麼深地去親程良，程良甚至有種要被霍棲桐揉進血肉里的錯覺，他緊緊攀著霍棲桐的脖頸，哪怕自己的後背在低矮堅硬的蘋果箱上硌得疼痛難忍也無所謂。霍棲桐的唇很軟，熱度似乎能把人灼傷。

霍棲桐一手的拇指抵住程良的太陽穴，一手緩緩插入程良的髮絲，程良敏感到全身都軟了，從脊背上冒出來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他渴求霍棲桐到快要發瘋，失了控去回應，企圖讓這個吻變得更純粹。

程良快窒息時霍棲桐才結束了這個吻，他在程良耳邊低低地性感至極地喘息，他的眼睛裡卻無半點意亂情迷，霍棲桐只問了一句：「程老師，滿意了嗎？」

程良全身瞬間就冷了。他心口痛，連著胃一起生理性的疼。

程良才認識霍棲桐那會兒，霍棲桐將將二十歲。許是底層演員，見過了不少臟事，受了許多不公和霸凌，周正把他帶到程良面前的時候，程良清清楚楚能在霍棲桐眼神里讀出防備和警惕。

程良問他：「姓容的在背後搞你？」

霍棲桐抿緊唇，倔強里竟透出些委屈來，他說：「為什麼要叫我來？」確實，霍棲桐一個連科班都不是的新人，低層導演都會挑刺兒使勁給他壓價，更何況程良，就算程良純是個草包，都有影帝影後願意賣個面子為他捧場。

「你挺有靈性的，我最看不得寶物蒙塵。」程良支著下巴沖他笑，其實那時候程良瞧著挺不穩重的，弔兒郎當流里流氣，他說：「我有個本子，我一見到你就知道男主有人選了。」這語氣，像極了畫大餅騙錢騙色的十八流攝影師，說的人如果不是程良，估計就得被吐一臉口水了。

程良沖霍棲桐揚揚下巴：「怎麼樣，試試嗎？」

霍棲桐卻只問：「什麼時候簽合同，給多少錢？」

周在旁邊正聽著直翻白眼，覺得這人這輩子都火不起來。

程良卻不覺冒犯，甚至還覺得這孩子挺有趣，一時沒忍住笑，就見霍棲桐紅了臉。霍棲桐不太會為人處事，他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似乎沒說對話。

「寶貝兒，你得給個面子參與下試鏡再談合同吧。」程良抽出支煙，把煙盒往霍棲桐那遞了遞，霍棲桐只擺擺手錶示不抽煙。

「……那算了，我最近還有個婚紗城拍宣傳照片的活。」霍棲桐知道來試程良戲的都是些什麼人，童星、星二代、科班學霸，可能還有些想趕快轉型的小花。自己競爭不過人家，湊熱鬧挺耽誤時間的。

「喲，我這本子還不如婚紗照對你有吸引力呀？」程良挑眉：「你這麼跟我說話不怕被封殺？」

霍棲桐直了點，但還不至於聽不出玩笑話，沒炸毛：「……我缺錢，沒那麼多時間耽誤，選不進去我後幾個月就過不下去了。」

程良心裡一緊，很體貼的沒去追問：「你先跟著我，我也不是什麼窮大學生導演，養你到試鏡的時候不成問題。」

霍棲桐表情鬆動了一下。

「你這段時間就跟著我，我親自教你，其實試鏡也就是走個形式，這片投資不小，我要直接內定人的話，公司老闆得吃了我。」程良沖霍棲桐眨了下眼：「給你開小灶的事別出去亂說呀。」

霍棲桐看了程良好一會兒，程良這麼厚的臉皮都被他看緊張了，然後程良很清晰地看到霍棲桐露出了自己見他以來的第一個笑，淺淺的，很溫柔又單純的樣子，他對程良的第一個稱呼，不是泯然於眾的程導，不是套近乎的哥，而是：「程老師。」

「程老師，謝謝你。」

這個笑印在程良心裡最深一塊，他看過成千上萬張臉，青澀的、艷俗的、質樸的，有靈氣的、獃滯的、美的丑的，可無論再驚艷再不同尋常，都比不過霍棲桐。

程良漸漸發現，霍棲桐是一個倔的討人喜歡的人。對於一般人，無論他們對霍棲桐什麼態度霍棲桐都不在意，無論是侮辱謾罵，或者是冷暴力。而對於他認定了的人，霍棲桐過分在意那人的目光了。

霍棲桐有些粘人，他很聰明很努力，從不叫苦喊累，只是在作秀練習後經常用那種很單純又有些小心的目光看著程良，然後問：「程老師……滿意一點了嗎？」

其實還不夠，但程良罵別人再狠，都捨不得凶這孩子一下。

試鏡那天霍棲桐發揮只能算中規中矩，程良有些失落，卻算不上失望。他獨裁了一把，力排眾議將霍棲桐定了下來。

那天是霍棲桐二十歲的生日，工作室沒有一個人知道。霍棲桐得知程良定了自己的時候沒忍住眼淚，他哭的沉默，眼淚卻那麼凶，珠子似的，順著臉頰晶瑩剔透的一顆就砸到地板上。

程良嚇了一跳，忙給他擦眼淚。程良哄他，陪他吃夜宵放鬆，兩個人就坐在天橋旁的露天大排檔里擼串喝酒。

霍棲桐酒量不好，喝得卻多，他醉了之後話比平常多很多。他倚在程良肩頭，小小聲嘟囔，鼻音算得上甜蜜：「我長大後，除了親人，只有你對我這麼好……」

程良才發現霍棲桐是個愛哭鬼，因為霍棲桐喝到後來是抱著程良的腰邊哭邊說：「我會很努力的，我會讓你滿意，你別不要我……」

程良的心頭一軟，他摸了摸霍棲桐頭髮，又為他擦掉眼淚：「乖，不會不要你。」

「我今年的願望……就是，就是一定不要讓你失望……」

程良這才知道這是霍棲桐的生日。

「生日快樂。」程良對他說：「以後我罩著你，沒人敢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