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風聲過，竹葉颯颯作響，青衣人坐在竹林間，笛音悠揚，縹縹緲緲，好似天上樂。

一曲奏盡，倏忽腳步從遠處響起，帶著濕漉的步伐，一腳一腳踩在落滿竹葉的林間。

「阿竹，什麼叫做風花雪月？」

來人張口便問，稚嫩的聲音透露著不解與疑惑，許是方才化了形去了人間一趟，君竹不凡聞言好笑，放了笛子，衝來人招了招手，將那人小小的身子攬著揉在懷裡，淺笑著道「風花雪月啊，就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說的是人間四季的變化無常。」

小傢伙掙扎著小胳膊小腿從君竹不凡的懷裡退出，他蹙著眉，皺著臉，滿臉都是不同意，「阿竹，你騙我，風花雪月不是這樣的。」

「哦？」君竹不凡來了興緻，「那你說，風花雪月不是這樣的，又是哪樣的？」

「是……是……是兩個人之間的愛情！」

「愛情？」君竹不凡看著小傢伙信誓旦旦的模樣，啞然失笑，「那我的小空空，愛情是什麼呢？」

「愛情……愛情……我也不知道。」空空搖著頭，他是趴在廟會的房頂上偷聽那些秀才小姐所說的，什麼「風花雪月」，什麼「用情至深」，什麼「海誓山盟」，他胡亂聽了這些詞，只當戲文，卻不解何意，前來問君竹不凡，他亦打馬虎，阿竹也許是懂得，一定是懂得，只是，卻不告訴自己。

「修行吧，等哪日修成正果，上了天庭，也許天帝能夠解答你心中的疑問。」

君竹不凡說完，繼續吹起了笛子，空空見他不再理會自己，跺了跺腳，一轉身跳進了竹林外的池塘，噗拉拉，池塘開了一池菡萏。

暮往霜來，池塘中的蓮花不知開了幾回，又敗了幾回，不知何時突然又來一朵成了精，竟是個女娃娃，被君竹不凡和空空收養，取了名叫隨緣。

又不知過了多久，竹林中也多了一位化成了人形，是個男娃娃，他們給他取名叫隨安。

隨緣與隨安漸漸長大，越來越不安分，整天鬧著去人間玩耍，甚至有一日，竟躲著君竹不凡與空空，兩人趁著夜色離了家。

君竹不凡很是焦急，第二天便拉著空空去尋，尋了三年未果，無奈得返，卻在十年之後，終於見到隨緣回歸。

隨緣還牽著一名孩童。

「我與隨安初臨人間，便遭了凡人的追殺，後來幾番逃亡，我與隨安相愛，誕下一女，只是後來，隨安為了護我，死在了凡人之手。他死，我亦不願苟活，便自己捏碎了體內元丹，眼下，我時日不多，只懇求兩位哥哥能收留我的孩兒，保她一命，我死而無憾。」

君竹不凡與空空對視一眼，空空點了點頭，牽過了女孩的手，過不了幾日，隨緣一身修為全部散失，重新化做一朵粉色蓮花。

月照當空，空空看著坐在竹屋頂上吹奏笛音的君竹不凡，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不凡，愛情是什麼。」

不知是何時，空空不再叫君竹不凡阿竹，而是叫他不凡。

不凡，君子當如竹，自命不凡。

「修行吧，等哪日修成正果，上了天庭，也許天帝能夠解答你心中的疑問。」

「不凡，我已不是孩子，你又何必哄騙我。」

空空的眼神盛著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怒火，還有淡淡的哀傷，這眼神太過炙熱，君竹不凡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

「空空，你是天界盛蓮天機托生，來凡界歷劫清修，洗刷前世業障，而我，區區一介竹妖，不值一提。」

「你非是區區竹妖，在我眼裡，成仙比不上君竹不凡。」

空空的話太過大逆不道，天地為此震怒，雷劫瞬間將至，天雷滾滾，似是要空空為這一句「成仙不比君竹不凡」付出代價。

雷劫結束，現場已不見空空，頭頂上庇護的罩盾庇護著竹屋與他，使得他們在雷劫下得以活命，眼下雷劫結束，罩盾應聲而破。

「阿竹叔，空叔呢？」隨緣的女兒緣安從竹屋中跑出，看著遍地殘碎的竹子，只見君竹不凡，不見空空。

「空空，空空，到頭來如夢一場空，這千年的朝夕相處，其實也不過是你久年仙途中的莽莽一道紅塵罷了。」

君竹不凡慨嘆，他看著緣安之不解，便拉她坐下，與她說了一個故事。

幾千年前，天界瑤池中一朵白蓮勘破一點天機幻化人形，得了白蓮仙君的稱謂，被天帝賜名天機。

天機在天界修行，看著人間朝升日落，春去秋來，不由得心生羨慕，便偷偷來了凡塵。

在一次乘舟泛湖時，他意外結交了一位好友，竹君子。

兩人相談甚歡，彼此間心意相通，竟成知己，一同踏遍了人間萬水千山，看遍了人間四時變幻。

然而天機到底是天界仙君，怎可一直待在凡間，過不了多久，他便與竹君子辭行。

哪知道這竹君子不舍知己離開，便使了計謀，問他，「天機，你知道風花雪月是什麼嗎？」

天機不知，竹君子又問，「你知道愛情是什麼嗎？」

天機亦不知。

竹君子於是邀請天機繼續留下，與他一起尋找這份答案。

天界的天帝終究還是知道了瑤池的白蓮降下了人間，學著紅塵之人談起了愛情，震怒之下，便將天機與竹君子抓回了天界，問罪。

後來，天機一人抗下了所有罪責，被罰到人間化為蓮花重新苦修，而竹君子死罪可免，活罪卻也難逃，被扔回人間後，天帝下令他照看白蓮，並不準他再使白蓮動情。

白蓮修鍊成人型花費了兩千年，竹君子便在池塘邊守了兩千年，空空修練勘破大道用了三千年，竹君子守了空空三千年，可是在這漫長的相處中，空空到底還是對他動了情。

天帝曾說過，如果天機還會動情，則竹君子永生永世只能成為人間的一介竹妖，不得得道。

所以竹君子成不了仙，到不了天界，君竹不凡不過區區一介竹妖，不值一提。

聽完了故事，緣安忽然少年老成的嘆了口氣，「似我那傻父母一般捨生為情，或許算得上風花雪月，但阿竹叔與空叔這樣相依相守，在緣安看來，亦是一種風花雪月！」

少年哪裡懂得何謂風花雪月，君竹不凡眸子里盛了點點星光，這星光落在嘴角，暈開一抹淺笑。

不論是不是風花雪月吧，如此都已成了鏡花水月，無所謂了，無所謂了。

情不敢至深，因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