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明白了？」

「明白了。」梁餘一手握拳，往手心一拍，「借你的錢補他們的婁子。一年安心擺攤，無人騷擾，這錢借得值。」

「……」

那些小商販不吃不喝，一年也賺不了一塊金子，錢何時能還上。湯錦歌不是心疼錢，而是那些市井小民根本不值得這麼做。

兩人回到「千金頂」，一進門店小二連忙迎了過來，「兩位公子，有貴客要見你們。」

二樓一處雅緻的角落，背靠花園，三面圍珠鏈。此時有幾個人站在珠鏈外，裡面坐著的人正在細細品茶。梁余當是誰，原來是那個小鍾爺。

腿腳可夠快的。

站著的一幫人是街頭鬧事的混混，見到梁余全都點頭哈腰，「公子大爺。」

「……」

小鍾爺聽見動靜，放下茶杯站了起來，掀起珠簾。本想說一番客套話，卻先是一愣。眼前這兩位，一個陽光英俊，一個邪媚陰柔，都是氣質不凡之人。

他來之前事先查過，無人知曉他們的來歷，住這做什麼。於是猜想，可能是外地的權貴特地過來賞「飛雪」，身上的錢一定是一抓一大把。

想到這，小鍾爺笑了，「兩位公子快快請坐。」

一番交談下來，梁余有點蒙圈，「當護衛？我？」

小鍾爺為梁余倒了杯茶。他的眼睛細長，楊柳細眉，五官整體有些刻薄，笑起來總有些不懷好意，直到碰上白衣人陰鬱的桃花眼才收斂，道：「一年一度的飛雪節將至，我家將軍擔心街頭秩序，正好聽說公子有顆行俠仗義的心，乃江湖豪傑。公子可願意？」

見梁余猶豫不定，小鍾爺揮手，外面站著的地痞流氓跌跌撞撞被押進來，「這幾個都是昨日在街頭冒犯公子的，公子要殺要剮，任憑處置。」

幾個人撲通跪下，哭著求饒。梁余搖了搖頭，小鍾爺又揮手，一個護衛走進來。

「拉下去都殺了。」

「小鍾爺！小鍾爺饒命啊！公子大爺求求您救救我們！我們再也不敢了！！！」

「都停下。」梁余阻止了護衛。

小鍾爺微微一笑，故作驚訝道：「公子，這些都是大奸大惡之人。」

「回去轉告你家將軍，我答應了，把他們都放了。」

小鍾爺起身，拱手拜了拜，「公子心胸寬廣，不計前嫌，不愧是心懷大義之人。小人佩服。」

梁余被戳中了點，猛地起身，抓住小鍾爺雙臂。速度太快，小鍾爺愣住了。梁余又開始了他的人生語錄，「我自幼鋤奸扶弱，貫徹正義！最恨不公之事，這點算什麼。小鍾爺有什麼困難，儘管……」

話未說完便被湯錦歌死死捂住嘴巴。

人去屋空，兩人回了房間。湯錦歌沒回自己的屋，跟著梁余去了他的屋。關上門，給自己倒了杯茶，剛才在雅間里，湯錦歌一句話沒說，一口水沒喝。

「明知心懷不軌，還答應。」

「就一日，不要緊的。」梁余拿起窗邊的小說，他答應小鍾爺還另有目的。前幾天看了這本小說，講的就是飛雪節的事，不禁好奇。翻到其中一頁給湯錦歌看，「上面寫每年的飛雪節當日一定會下雪，是真的嗎？」

「你喜歡雪。」

「沒見過。」梁余翻著畫本，「書上畫得又太籠統。」

湯錦歌笑了笑。

他曾答應要帶一個人去看人間雪。

春末夏初，六月第三周的第三天便是一年一度的飛雪節。外地人初來乍都會不解，為何不是寒冬臘月，雪從何來。

街上熱鬧非凡。白天的集市結束後，晚上的「飛雪」是重頭戲。屆時，全城的人都聚集在河邊「賞雪」。此刻大家都在忙著搭架子，賣票子，價錢越高坐得越高。

「飛的不是雪，是花。」之前為難梁余的小流氓成了嚮導，帶著他穿梭在大街小巷，光走這一會，已經有好多小販向他售賣「賞雪票」了。

「花？」

「是啊，花瓣裹著熒光粉塞進花燈里，等升到了高空，花燈自燃，落下的花瓣就和雪一樣。阿伯！你看點路！」小流氓跳起來躍過擋路的木板。

老人家不好意思笑道：「對不起啊，伸棍小兄弟。」

「……他們叫你什麼。」

「伸棍。」小流氓洋洋得意，大拇指指著自己，「我名字。」

梁余扶額，不想過多糾結這個名字，道：「落下來的花瓣應該不是白色吧。」

「五顏六色。」伸棍道：「這你就不懂了。相傳我們這座城離鬼界特別近，鬼王喜歡來玩，還總帶著一個美人。美人想看雪，可我們這終年不下雪，鬼王就用法術打上天，下了一場『雪』，沿襲到今天，就成這樣了。」

這鬼王的腦子可能不太好。梁余想，帶著美人去北邊的城鎮不就好了，何必大費周章造雪。真是狂妄自大，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有毛病。

「你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尋街，見到什麼不對勁就上去瞅一眼。不過你放心。」伸棍哥倆好地拍了拍梁余的背，「兄弟幾個幫你盯著，保證出不了大事，你就玩去吧。」

梁余挑眉，看著他，「你不會又要……」

「不會不會！」伸棍胡亂擺著手，「將軍要收攤位費，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就算將軍不收，別的權貴也會來收，都一樣。但是吧，你不計前嫌救了我們一命，以後我們就跟你混了。」

可別，你還是跟著漂亮公子混吧。

「大將軍」街走來下要半個時辰，長街盡頭連著一座石橋，兩邊生長茂密的花枝延伸到河面，偶爾有幾條小船劃過，船上小販叫賣著水果。

這景色和街名一點也不搭。

幾個小孩手拿柳條，你追我趕。其中一個小女孩跑得太快，不小心撞上了伸棍的腰，他回頭瞪著小女孩。小女孩又圓又大的眼睛獃獃看了他一會，忽然甜甜地笑了，「大哥哥，捉迷藏。」

「哈？」伸棍凶神惡煞道：「走開！」

小女孩笑得更開心了，拉著伸棍的手不放。另幾個小孩追過來，也抓著他的胳膊不放。伸棍被一群孩子「圍攻」，焦頭爛額，「什…什麼情況！我要揍你們了！」

「捉迷藏，捉迷藏，大哥哥，一起捉迷藏。」

那邊寸步難行，這邊的梁余無情嘲笑了一番，揮揮手獨自向前走去。一片不知名的花落在鼻尖，他嗅了嗅，打了個噴嚏。

有人在罵他。

「瞧那橋上的郎君，真是生得俊俏。」

「跟神仙似的，你看那張臉，比女人都嫩。」

「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是不是外地來賞『飛雪』的。」

姑娘們竊竊私語，梁余順著她們的目光看過去。

橋上站著一個白衣人，膚色勝雪，睫毛如扇，眼尾天生下垂。兩隻小瓷酒壺被一條紅繩拴著，纏在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指間，時不時碰在一起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他正低眸，不知道在想什麼。過往的人無一不多看他幾眼，幾個與他對上視線的姑娘羞澀低下頭。

梁余在除魔路上遇見這位漂亮公子，憑白無故，吃人家住人家用人家的，卻連人家姓什名何都不知道。可望著那修長的背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守衛大人終於有空理我了。」湯錦歌捻著一小撮頭髮，轉過身委屈道：「把我晾在一邊，好生寂寞。」

眼神玩味，一點花瓣落在他肩頭。

「我的花！」河岸一聲驚呼，小胖子肉肉的小手探出去，沒控制好，整個人向河面一頭栽去。

足尖一點，水面盪起漣漪。白衣人飛橋而下，墨發飛舞，衣袖飄飄，有如仙人下凡。僅僅一個眨眼，一手攬過未觸水的花，一手抱著小胖子落在橋邊。

湯錦歌半蹲把花放到小胖子手裡。小胖子木訥接過，獃獃看著他，「神仙哥哥。」

湯錦歌微微動容，從衣袖裡拿出一塊糖糕。小胖子眼睛發亮，胳膊夾著花，雙手接過，「謝謝神仙哥哥！」剝開糖糕皮，剛要填進口裡，就被他打掉在地。

糖糕落地，鬆散了些，逐漸化成一小攤白沫。石磚的一角被腐蝕出一個洞。

「你怎麼隨便就要吃陌生人給你的東西。」

小胖子不知危險，好奇看了看地上那攤白沫，抬起圓嘟嘟的臉，天真無邪的圓眼睛看著他，「神仙哥哥長得好看，不會害我的。」

湯錦歌沉默，目光悠遠，似是透過這張小圓臉想起了什麼事，風吹著他的發梢。他淡淡道：「皮相是這世上最假最迷惑人的東西」

「我不信。」聲音從身後傳來，梁余走上前，蹲下和湯錦歌並肩，笑道：「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

他掏出了好幾塊糖糕，實實在在堆到小胖子手裡。

「謝謝大哥哥！」小胖子開心地剝開皮吃了一塊，剩下的塞進口袋，鞠了一躬跑遠了。

「別看了。」手在湯錦歌臉前晃了晃，「我給你留了，看。」

三塊糖糕出現在梁余手心，圓潤可愛，帶著溫熱。湯錦歌默默看著，搖了搖頭。梁余撅撅嘴，剝開一塊扔進嘴裡。

「我們不回去了。」湯錦歌突然道。

「好啊。」

湯錦歌側頭盯著吃得正歡的人的眼睛，「我們去北方看雪。」

「好啊！」

「……然後找一處仙境隱居。」

「好啊！」

湯錦歌冷臉，「你太好騙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你對我胃口。」梁余笑盈盈地將最後一塊糖糕塞進口裡，道：「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