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
小說: 短篇合集(1) 作者:法伊·路卡 字數:5725 更新時間:2020-09-10 15:06:05
One
放眼望去全是一望無際的綠,地面上是斑駁的樹影,風輕輕拂過嫩綠的枝葉,樹影婆娑。再往深處走則是一大片湖泊,而這裡卻是我的家。
沒錯,我是一隻鬼,水鬼。我死在了這碧藍色的湖水之中。
我忘卻了我的名字,也忘掉了所有的記憶。如果不是有一頭黑而長的秀髮加上微微隆起的小胸脯,我甚至都要懷疑我的性別了。
我不清楚自己死了多久,也不了解自己多大了,不過這一切都無所謂了。我無法離開這片湖水,它似乎將我困於此處。
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這偌大而清澈的湖水之中暢遊,所以即便是炎炎夏日也不需要擔心什麼。
這裡很安靜,除去蟲鳴鳥叫以外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平時幾乎沒有任何人會經過這裡,畢竟這裡是樹林的深處。不不,這麼說似乎並不恰當。有時候會有些人來這裡砍樹,或者是捕捉動物。
遠處的樹叢間傳來輕微地窸窣聲,正要從清涼的湖水中探出腦袋時,耳邊突然響起了噗通聲。後知後覺才發現原來那是物體落水的聲音。
我快速地游到落水人身邊,他卻猛然地睜開眼睛,然後奮力地往上游。
原來他會游泳啊。
我這樣想著,於是又游開了。
你說我明明是水鬼但是為什麼要去救人?
其實我也不能理解我的做法。
一方面沉在水中的屍體可以為湖中的土壤帶來養分,而另一方面,身為水鬼本就會去拉人下水來陪自己的不是嗎?可是,心底似乎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要去就他們,救那些溺水的人。
那人游上岸以後,沒有急著離開卻在岸邊著急地看著水中的情況,這讓我有些好奇。我小心翼翼得靠近他。
「她不會發生意外淹死了吧?」他踱著步子,焦急地在岸邊走來走去。
濃密地水草擋住了我的身體,也遮住了他的視線,從而看不到我的存在。他細微的呢喃聲一字不漏地傳入我的耳中,我瞪圓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他——是在擔心我嗎?
「把我的名字還給我!」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古怪女人向他衝去,張牙舞爪的模樣似乎想要把他給撕碎一般。
「夏目!」一隻類似貓咪一樣肉呼呼的動物從草叢裡跳了出來,它的全身忽然變大了。從一個溫順可愛又小巧的寵物變成了高大威猛並且兇悍無比的模樣,但不知道是什麼鬼玩意兒。
它一出現,那個古怪的女人身子頓時就僵硬起來,機械地扭過脖子,哆哆嗦嗦地看著那個叫夏目的人,話語間是說不出的小心謹慎:「對、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它輕鬆一躍跳到夏目身邊,用毛茸茸的尾巴將他圈在懷裡,聲音帶上了一絲惱怒,惡狠狠道:「還不快滾!下次再看到你就吃了你!」說罷,還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
夏目撫/摸著它柔順的毛髮,柔聲道:「別擔心,他只是來找我要名字的。」聽到夏目的話,它扭過頭來,輕哼一聲,道:「友人帳遲早會沒有的!」
「我的目的不就是把名字重新還給他們嗎?」
它賭氣一般,扭過頭不理會夏目。
夏目溫柔地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向那披頭散髮的古怪女人,「你的名字叫什麼?」
「應、應該是發姬吧。」
「好的。」他柔聲回答。接著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淡綠色的簿子,對著簿子輕聲念叨發姬二字後,那簿子竟浮在空中自動地翻頁起來,沒過一會兒,停在了其中的某一張。夏目伸出手將那張紙撕下而後對著起來將一小角放在嘴邊抿起了嘴。
他輕輕吹了口氣,圍繞著他的周身似乎被凈化了般發出了淡淡的白光。
墨色的文字從紙張中飄了出來,落在發姬身上,一絲一絲地慢慢浸入她的身體里。找回名字的發姬露出一個甜甜地微笑,向夏目道了聲感謝。
「看了這麼久還不打算出來?」它的眼神遊弋到我這邊,對我說道。
被發現了呢!無奈之下,我只好游出水草區,出現在他們面前。
「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問出了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它似乎不屑於我,淡淡地掃了我一眼,「低階妖物還能在我面前隱藏不成?」
它說得沒錯,我的確很低階。只要它像殺我,我一定逃不掉,只能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是你!」一旁得夏目對於我的出現感到了些訝異。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自我感覺還不錯的笑容對他笑,「是我。」
「你、你你不是剛才那個人嗎!?」
「夏目,你認識她嗎?」它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種警告的意味。
「貓咪老師,剛落水時看到了她,她一直都沒從水中出來,還以為她死了呢」他說道這裡頓了頓,語氣中沒有了先前的平淡,染上了悲傷的色彩,「原來、是妖物啊。」
「她死很久了。」
「這樣啊。」
話說到這裡一時沒了下話,氣氛變得有些怪異。為了緩解氣氛,我主動開口。
「那個,你——有沒有辦法知道我的名字?」名字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呢。如果可以的話我到是很想知道。
「我想,你的名字應該不在友人帳上。」
「嗯,謝謝。」
Two
我以為我又會回歸一個人孤單的生活,不對,準確的說應該是一隻鬼的孤單日子。但卻沒料想到第二天見到了他,那個叫夏目的人。
他似乎不害怕我,我猜大概是因為他見過太多鬼怪的原因吧。又或許,可能是昨天的我看上去很無害的緣故吧。
我瞟了眼四周,尋找那個肉嘟嘟的小身影。它那麼強大,我又怎麼能不害怕它呢?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水鬼而已。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它不在。」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他說:「我想幫助你找到你的名字。」
我翻了翻白眼,有些無語地看著他:「我們不熟,沒必要幫我。」
「你昨天想要救我,報答你。」他的話語讓我內心泛起了一小片漣漪,我強壓下心底的那絲異樣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後對他說,「眼見不一定為真。」
「我相信我所看到的。」
見他態度如此堅持,我也不便在說些什麼了,攤了攤手,「好吧,隨你。」
他慢慢地像我走來,在快靠近水邊時停下腳步,緩緩坐下。
我向他游去,靠近岸邊後,他向我伸出了手。看著他的手,我有些猶豫,終究還是將我的手搭在了他的手掌上。
溫暖的氣息透過肌膚的接觸迅速向我襲來,我的身體產生了一絲僵硬感,但那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待我上岸站穩後,他鬆開了握著我的手。那一剎那,我有些貪戀手掌上屬於他的餘溫。我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第一次與人接觸還不太適應的緣故吧。他的手始終都是暖暖的,而我常年呆在水下導致身體幾乎沒有什麼體溫。不,不對。我沒有溫度,一隻鬼怎麼會存在體溫呢?有體溫的那是人。
「你的手好涼。」這是他對我說的話。
「當然啊,我是鬼,沒有體溫。」我如實回答他。
從那天以後,他總是隔三差五地來我這兒,但每次只能待上一小段時間。我猜他一定是偷偷跑來的。
他告訴我說,或許你落水前帶著能證明你身份的物品。
我聳了聳肩,向他翻了一個白眼,吐槽著:「就算是有也過了那麼多年了,怎麼可能找得到。」
他十分堅持,說會有線索的。
我無奈地盯著他看了好久,最後妥協。
由於時間的局限性,我只能帶著他在湖周圍轉轉,來找什麼線索。
大概過去了近一個月的樣子吧,我們沒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時間太久了,更何況我連自己什麼時候死去的都不知道。唯一能做判斷地材料應該是我的衣著吧。
我穿著的是白色的短體恤和淺藍色的牛仔褲,想來似乎不太可能是戰爭時期死去的,那推算的話估計是最近幾年的樣子吧。
他問了我一些問題。
比如說,你是不是救過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
在他充滿期待的視線里,我有些於心不忍,不想告訴他真相。
我說,想救但無法救助。他聽到這句話顯然想問為什麼,但我搶在他提問之前回答他。
我說,碰不到他們。
他的眼神變得吃驚起來。他問:你只能碰到我嗎?
我點點頭,向他解釋道:「因為你體制的關係,所以我才能觸碰到你。」
關於他身體的體制我還是有些清楚的,他可以看見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幽靈鬼怪或神靈。
至於他身邊的那位貓咪老師為什麼會保護他我就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和那本綠色的簿子有關。當然,這都只是我的猜測。到底是什麼原因,我不想知道也不願意去一探究竟。畢竟與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
Three
在問了那個問題以後,他第二天沒有來我這兒。接著那天晚上,我感覺心裡升出一股怪怪的感覺,那種感覺令我十分不安。
第三天他依舊沒有來,不過倒是有一批人代替他來看我了。
一群人點著火把,為首的是一個衣著十分怪異的老婆婆,手裡拿著一個金黃色的小鈴鐺,隨著她的步伐,手中的鈴鐺跟著發出一陣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了。不安感的源頭來自於那位老婆婆。
她在靠近湖邊的位置停了下來,走在她身後的幾個人繞過了她,將木桌紅蠟燭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物品放在了她身前的木桌上擺好。
做完了這些工程後,他們紛紛退後。老婆婆向前走了一小步,更加貼近那木桌。
看著他們的陣勢,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們這是要做法事。
腳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涼意,她們是要除了我!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們是怎麼知道這裡有鬼的?
難道是他?
腦海中冒出了一個人。
淡金色碎發,一張白凈的臉頰,嘴角始終都是上揚的,屬於他獨一無二靦腆但卻很陽光的笑容。
不不不,不會的。
我立即推翻了心中這詭異的念頭,他若真要如此,怎麼會跑來陪我找線索呢!更何況還是偷偷跑來的。
在我做思想鬥爭的同時,那老婆婆手腳麻利地點著了紅蠟燭,布置好了除鬼的一切準備。
她嘴裡念念有詞地說著,手上也不閑著,時不時搖動著那金色的小鈴鐺。一陣一陣清脆的鈴聲在我周身不斷迴響。沒過多久腦袋傳來一陣陣輕微地刺痛感讓我難受至極。
隨著她的咒語以及不斷響起的鈴聲令我頭痛欲裂,我用力地按住腦袋,希望疼痛感能得到一絲一毫的緩解,但並沒有任何作用。
咒語念得越來越快,手裡的鈴鐺不斷作響。腦部傳來的刺痛感令身體不受控制腳下有些站不穩。
身體的重量偏向一側,我整個人一頭栽了下去。根本沒有辦法騰出手來撐住地面來保護自己,腦袋傳來的痛感讓我想哭。
我感覺自己沒有辦法看清事物了,眼前的一切都好模糊。
渾身上下沾滿了岸邊濕潤的土壤,我平時有很嚴重的潔癖,但是現在不可能顧上這些了。都快要灰飛煙滅的鬼了怎麼可能注意到這些細節!
我聽到了有人喝水的聲音,畢竟我是水鬼,對水的聲音天生敏感。接著一股涼意襲來,用盡全身的力量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神婆。
她……把什麼吐我身上了?
味道,嘖嘖。好難聞!
這個味道?
符水!!!
腦袋好像沒有那麼痛了,而且也沒有聽到那搖鈴聲。
有一些畫面從我腦海一掠而過,大腦處於當機狀態。
原來我叫周木楠,在一年半前和一群朋友來這裡遊玩。最初來玩得契機是我的閨蜜,因為她一般很少主動約人出來玩,有一天她聯繫我說我們一起出去玩吧!我想也沒有就同意了。為了熱鬧我叫了些其他的人來玩,他們與她的關係也算是不錯。當然還有我的男朋友,他也被我叫來了。
我從來也沒有想到她會害我,在她推我進湖裡的那一刻我滿臉不可置信的眼神。但是她卻笑了,笑得那麼開心。
至於她這麼做的原因,我猜應該是因為我的男朋友吧。
除了名字以外,過去的記憶,我想已經對我沒有任何作用。我的心裡好像……被其他人給佔據了?
夏目嗎?
呵——
突然有點想見他最後一面了呢。
畢竟馬上就要消失了。
身體正逐漸變得透明,都能直接透過手臂看到地面了呢。那麼綠那麼美的色彩,看著就令人舒服。
無力地抬起腦袋,熟悉的發色撞入眼簾。
是他。
夏目。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笑了起來。是由心而發的笑容,我很開心,死前能見到他一面真好,我想有些喜歡他了。喜歡他的溫柔,喜歡他的笑容。
我想張嘴說話,卻發現說不出話來,只能對他做口型。
夏目君,再見了呢。
告白什麼的,我是真的說不出口。
即使是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的吧。
如果我能早點遇到他就好了。
[Fin]
番外篇
斑一邊抱著酒瓶子喝酒一邊半睜著眼睛眼神有意無意地飄向正絞盡腦汁想辦法只開自己的夏目貴志。
這近十幾天來,夏目對斑各種聽從各種好,他想要什麼,夏目就給他買什麼。這反常舉動令斑立即注意到了,不過他依舊配合著夏目演好這齣戲。他想看看夏目對他這麼好有什麼辦法的舉動。
於是,斑裝作喝醉酒的模樣,打了個酒味滿滿的嗝,肉肉的腦袋一歪,枕著空酒瓶睡去。貓咪的聽力極好,及時閉著眼睛,周圍發生的一切變化都瞞不過那雙靈敏的耳朵。
夏目輕手輕腳地合上書籍,慢慢地捻手捻腳地站起來,伸手拉開門。
待腳步聲漸漸遠去後,斑不繼續裝睡了,醒來過來。雖然貓的味覺不及狗,但也差不多那裡去。斑循著夏目的氣味,去找他,看他這段時間究竟在幹些什麼為什麼要背著他。
斑知道自己身上的酒味有些重,所以他離夏目的距離還是有一些遠的,不過絕對是在不會跟丟的範圍內。
跟著夏目走了好些時間的斑發現這方向似乎是往樹林那邊走。一股疑心纏繞在心間,他去找那個女鬼了?
嘖嘖,真是不讓人省心。
那女鬼雖然對夏目並沒有惡意,但也怕防不勝防,多少妖怪是沖著友人帳去的?
既然知道夏目貴志這段時間做了什麼,那他也沒有必要繼續跟著他了。於是調頭往家的放下走。
你問他為什麼不繼續跟了?
那片湖死過很多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他不動手,那女鬼也活不成,會有人去除掉她的。
那天以後,斑會隨了夏目的意,在夏目支開他的時候離開。等夏目放下心來後,偷偷跟著他以免他受傷。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幾天,斑就沒有在繼續跟著了。
幾天的跟蹤讓他明白,那女鬼的確是沒有什麼壞思想,只是同夏目聊一些有的沒的然後圍著湖邊不知道找些什麼東西。估計是和她生前有關的吧,她不是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嗎?像夏目這樣的老好人定是會幫助她的。既然如此也罷了。讓他們在一起獨處度過屬於女鬼的最後一點時間吧。
除鬼那日,斑依舊抱著酒瓶喝著酒,夏目一邊看書一邊等斑喝醉睡著。
斑灌了一大口酒水,醉醺醺地目光掃了眼心不在焉的夏目,淡淡道:「要找她就去吧,說不定去晚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夏目的身軀一震,腦袋木訥地抬起來,神色有些吃驚:「原來你知道了啊。」感嘆後,夏目反應過來重點,連忙問:「再也見不到?」
「是啊,她要被神婆除掉了呢。」
聽到這個消息,夏目身體明顯僵硬一會兒,恢復過來後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夏目的體力算不上很好,而從夏目家到樹林的距離還是有一些遠的,一路跑跑停停等到湖邊的時候已經遲了。
他入眼看見的是身體漸漸消失的她,明明消失了卻還要笑。好奇怪。
不過她一直以來都很奇怪呢!
身為鬼怪卻不害人,反而幫助人。
忘卻了名字卻不急著找回,反而是他這個局外人為她著急。
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上了,反而笑得很開心。
或許,離開才是她最棒的結局。
過了那麼久任何人都看不見她的日子,想來也很難受吧。
離開了也好。
而且,自己也見到她最後一面了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心裡會有一絲絲的失落感以及不舍?
就算想清楚了也無濟於事。
她似乎想說話,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看見她的口型。
她說:「夏目君,再見了呢。」
夏目貴志對她說:「再見。」但是她卻看不見了,說得有些遲呢,一抹遺憾的笑容停滯在唇邊,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