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惟楚蹲在街角，眼睛盯著前方不遠處的那個十字路口。

他嘴巴里嚼著一片橘子皮，苦味與澀味已經被他吮舔的差不多，所以他沒有猶豫，張嘴把它吐了。

從口袋裡翻出新的一片，然後繼續嚼。

出門前爺爺奶奶攔了他半天，說生病了不能出門，可他不聽，只從桌子上拿了個橘子，剝了一瓣塞進嘴裡，用酸味壓制住翻湧上來的咳嗽，然後對兩個老人說：「我沒事，就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

可他並不是沒事，也並沒有很快就回去。

這會兒距離從爺爺奶奶家出門，已經過去了快兩個小時。

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就開學，街面上大多的文具店都開了門，尤其是學校周邊這一片的，都在進行大掃除。

章惟楚蹲在灰塵飄揚的背景里，感覺自己像是個沒事找事的神經病。

而事實上，他此刻也確實是像個神經病。

有病不治，跑出來堵人。

灰塵嗆鼻，壓抑已久的咳嗽像是終於找到了裡應外合的夥伴，開始在喉腔里瘋狂鼓噪，嘴裡的橘子皮沒了效用，章惟楚一手遮住嘴巴起身，離那大掃除的店面遠了點，然後從唇邊溢出了一聲咳嗽。

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咳咳咳咳咳——」

感覺肺快要被自己咳出來的時候，有欠揍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是誰啊，哪個病癆鬼不在家裡呆著，出來影響別人？」

章惟楚努力控制咳嗽，抬眼看向從不遠處走過來的人。

七八個，都很熟悉。一大半是那天跟自己一起蹲派出所的人。

那些人原本互相打鬧推搡，這會兒看了他，各個收斂了動作，不約而同沖他露出二五八萬的架勢走過來。

章惟楚沒理他們，視線放在邊緣那個戴著眼鏡的男生身上。

察覺到他的目光，男生皺起了眉頭，然後嫌惡的目光直視了過來：「看什麼？還想打架嗎？」

「聊聊。」章惟楚咳嗽了兩聲，才順利說出了這麼兩個字來。

男生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人先嘰嘰喳喳的叫開了：

「秦璋你別聽他的。這個神經病誰知道又要耍什麼花樣。」

「他可是這一年來都把你耍的團團轉，你可千萬別聽他胡言亂語。」

「跟他廢什麼話，要打就打，這麼多人還怕他一個？」

嗡嗡亂叫的聲音中，章惟楚只是看著秦璋，沒什麼反應。

秦璋看了他半天，狠狠擰了擰眉，對那些人說：「你們等會兒我，別跟過來。」

「你真要去啊。」

「你怎麼這麼好說話？」

「這可是個神經病，你真的應付得來？」

秦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再說了，然後朝章惟楚走了過去：「說什麼？」

章惟楚用手掩著唇，重新咬了片橘子皮，往前走了兩步。

秦璋跟上。

「行了吧，你到底要說什麼？」面對章惟楚，秦璋並沒有多大的耐心。

章惟楚也就停下了腳步不再走了，旁邊有棵樹，他剛好靠在了上頭。用苦澀將咳嗽徹底壓了壓，他才開口：「我放過你了，以後見了面，當做互相不認識吧。」

秦璋聽了這話微微睜大了眼睛：「章惟楚你有病吧？」

意義不明的笑了一聲，章惟楚看著他，聲音已經有些啞了：「不然，你還想跟我繼續糾纏不清？」

秦璋覺得自己面對上章惟楚的時候，就好像沒有保持住風度的時候：「我告訴你章惟楚！最開始是你來惹上我的，那在我沒報復回來之前，你別想著自作主張的喊停！」他眼睛不算小，在眼鏡的映襯下卻是鼠眼的模樣，目呲欲裂的樣子特別恐怖。

章惟楚看著那雙惱羞成怒的眼睛卻笑了：「你說最開始是我惹你的？」他嗓音本來就有點破了，這麼一笑，讓人覺得有點喘不上來氣的感覺。

秦璋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猛地向前，揪住了章惟楚的衣領，惡狠狠的問他：「是你徹底毀了我的生活！你知道被爸媽當做異類是什麼感覺嗎？」

不遠處那些人時刻注意著他們的動靜，這會兒見兩人起衝突，就要衝過來。

被秦璋給拒絕了：「你們別過來！」

他看著章惟楚，眼睛裡是孤注一擲的瘋狂：「我不好過，你就別想好過！」

章惟楚已經不想跟他爭論最開始誰對誰錯這件事了，他最不堪一擊的時候，確實做過很不理智的事情，所以他不跟秦璋爭辯，只是問他：「你不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嗎？」

「正常」兩個字觸動了秦璋，他微愣：「什麼意思？」

章惟楚抬手，將自己的衣領從他手裡扯出來：「答應我說的那句話。形同陌路，是最好的謠言粉碎機。離我遠了，你正常的生活自然能回來。你爸媽，也能夠相信你是真的『改邪歸正』。」

秦璋一瞬間有些恍惚：「你說的是真的？」

咳嗽快要壓不住，章惟楚往旁邊讓了一步，狠狠吸了一大口氣，說：「真的。」

看著他，秦璋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點捉弄自己的蛛絲馬跡，但顯然他沒找到，所以眉頭又狠狠皺了起來：「章惟楚，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沒什麼。」虛弱的笑了笑，章惟楚看著不遠處那個煎餅攤，目光中流動著秦璋看不懂的東西，「我只是已經見識過最糟糕的生活是什麼樣，所以打算救自己脫離出苦海。」

秦璋一句都沒有聽懂。

章惟楚並不打算詳細解釋：「我走了。再也不見。」

「再也不見。」秦璋下意識的跟他說了同樣的話。

回過神看著章惟楚走遠的背影擰眉。

可他不得不承認，章惟楚說的不再跟他糾纏的藍圖，他是心嚮往之的。

所以算是對他說的話做了默認。

曾經以為不死不休的恩怨，忽然就這麼輕飄飄的解了，秦璋一瞬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回到爺爺奶奶家，章惟楚分辨著吃了藥之後，倒在床上就再也不起來了。

他又夢到了安初亦。

夢裡他問自己：「你為什麼老叫我蛋崽？」

夢裡的自己笑得特別開懷：「你自己看看自己書包里背著的那十二個雞蛋，然後再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