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開去哪裡？這裡已經不是賽道了。」

「你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

「可是這輛車......」

明熙笑道，「只要在規定時間內歸還，隨便我們開去哪裡。」

車速逐漸慢了下來，不知是顧及到身後的楚珥還是為多享受一刻周邊的風景，楚珥終於有了抬頭的空隙，周圍已然看不見高聳入雲的建築，滿是蔥鬱明艷的綠與萬里無雲的天，只屬於大自然的風光讓楚珥一下子看入了迷。

「前面就是海，想過去看看嗎？」

如果換成旁人這樣問，一定會被楚珥當作禮貌性的詢問，只為了得到他的拒絕才好更好心安理得。

但當這句話從明熙口中說出，楚珥卻分明知道這不是客氣也不是詢問，即便他拒絕明熙，少年也早就在暗中替他做好了決定。

於是他說，「我還沒有看過海。」

「那你記住第一次看海的這天，也就永遠記住了我。」

楚珥想，即使沒有海，他也會記住。

越往裡開，微涼的海風撲面而來，楚珥形容不出那種味道，很像是揮發過的鹽水，又像是鹹濕的魚腥，不難聞但也說不上好聞，明熙嘖了一聲，「好腥。」

楚珥下意識問道，「你之前沒有來過嗎？」

「沒有，這也是我的第一次，」明熙勾唇，「想像有點破滅。」

楚珥的第一反應就是騙人。在他的潛意識裡明熙幾乎無所不能，他可以坦然自若的走進酒吧，熟練做出成年人才有的舉動，也會瀟灑的帶他來到賽場，不管不顧就飆車上路。好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住他的靈魂，他用一副溫潤斯文的皮相迷惑住所有輕視他的人，包括楚珥。

摩托停下，楚珥轉頭就望見了一片湛藍的海。

層層浪花掀起一片明艷的白，柔軟而有力的拍打在礁石上。楚珥靜靜的凝望，忽的感到人是多麼藐小，只需要一點外力就能被徹底摧毀，無論是溫柔的水還是鋒利的刀，在死亡面前它們都是一樣的兇器。

明熙摘下頭盔，白皙的額上覆著一層薄薄的汗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閃的光，美得如畫。

「不喜歡嗎？」

楚珥舔了舔微鹹的唇，「不是不喜歡，只是好像沒什麼特別，並不像書里寫的那樣澎湃。」

「書里的世界由人創造，人們總會添油加醋的加上自己的偏好。」明熙懶洋洋的撩了一把碎發，「要是換我來寫，估計全世界的人都沒有來看海的慾望了。」

楚珥禁不住笑了一聲，明熙說什麼都帶著股認真，就連笑話也是一樣。這讓他有時候都分不清明熙到底是在說玩笑還是他的真心話。

而等他回過神，明熙已經脫下鞋子走在了沙灘上，他對楚珥招手，眉宇間盪著愉悅，「小珥，你也下來。」

楚珥猶豫的看了一眼沙子，「......不了，我看著你就好。」

「你就當是陪陪我，下來吧。」

「還是算了。」

明熙顯然知道行動比說話更有用，他走過去攔腰抱起楚珥，像是抱孩子似的就把楚珥帶到了沙灘上，不給他一點反抗的機會。

「你幹什麼？我都說了我不下去。」失重的感覺讓楚珥緊緊抱住明熙，慌慌張張的說。

明熙仰頭看向楚珥，烏黑的眼眸像是閃著星星，「小珥，口是心非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楚珥的心噗通一下，「你......」

冰冷的浪花拍打在楚珥腳上，弄得他一激靈。明熙接住他微涼的雙手，緊緊握住，「不用怕，抓住我。」

楚珥小聲反駁，「誰怕了。」

細細的水花像是有意識般纏著楚珥席捲來，這種柔軟綿濕的感覺倒也不差，楚珥踩了踩腳下的沙子，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很快被浪花淹沒住了痕跡。

「小珥，你看我寫的好不好？」

明熙不知從哪裡撿來一根樹枝，蹲在地上認真的畫著什麼，楚珥湊過去一看，又羞恥又好笑，「你寫我名字做什麼？」

明熙理所應當的說，「寫別人的名字多奇怪，再說你的名字那麼好聽，還不能讓我寫寫嗎？」

楚珥還是頭一次被誇名字好聽，一時不知道該回道些什麼。他望著明熙的側臉半晌，憋出兩個字，「謝謝。」

並不是所有人被誇讚都會開心，就好比楚珥。當明熙認真說出這句話時他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情緒，好比許多螞蟻在他的心上密密爬過，留下一點難耐，一點心癢。

「其實這不是我原本的名字。」楚珥揉了揉衣角，低聲說，「這是我自己取的。」

浪花的巨響幾乎要蓋住楚珥細弱蚊吟的聲音。

明熙眼底的神色沒有任何波動，「那我可以知道你原本的名字嗎？」

「我不記得了。」

這個回答要讓旁人聽見可能只會覺得滑稽，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名字都能忘記，那他可能都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

可楚珥卻認真而落寞的說出這個答案，他忘記自己曾經的名字，沒有人比他更加難堪。

明熙問，「為什麼會忘記？」

「小時候我發過一場高燒，病好後就失去了大部分記憶，就連自己叫什麼也記不得。」楚珥在那個名字上緩緩打上一個叉，聲音平淡沒有起伏，「老師和別的孩子只記得我姓楚，他們從來沒有留心過我，更何況費神去記一個名字，於是我給自己重新取了一個名字。」

那一年楚珥七歲，他忘記了很多東西——父母，家庭，還有自己的名字。那些封存的記憶只偶爾在夢中施捨給他幾個片段，楚珥想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記憶，不然夢魘怎麼能纏繞他整整十年？

明熙的目光清淡而冷炬，彷彿能看透楚珥的靈魂，「楚珥——這個名字有任何含義嗎？」

楚珥抬頭望向天空，像被過濾了一切雜色，瑰麗地熠熠發光，他沉默半晌，「有吧。」

明熙凝望著楚珥，認真聆聽他的答案。

「珥，就是日珥。」

「在日全食時，太陽的周圍鑲著一個紅色環圈，上面跳動著鮮紅的火舌，這就叫做日珥。」

「那是太陽活動的標誌，它會永遠追隨太陽。」

七歲的楚珥第一次在書上看見這個詞語，便再也不能忘懷。

他羨慕日珥，因為它生來就在最高點，與他恰恰相反。他想要離開那所牢籠走到外面的世界，像日珥般沒有任何隔閡的觸碰太陽，那是他此生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