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虞明就不得不要回去了，他出來的急，只來得及找趙炅代一天班。孔蒙把他送到車站，臨近進站檢票的時候，虞明拉著孔蒙不願意撒手。

「你真不跟著我一起回去？」虞明問，「我怕你一個人在這裡出了事都沒個照應。」

孔蒙笑，「我能出什麼事？」

虞明沒敢說擔心他焦慮症的事，只抱了抱他，說：「那你照顧好自己，我一個月來看你一次。」

「嗯。」孔蒙點點頭，「快進去吧。」

虞明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候車大廳，孔蒙站在外面，直到廣播提示虞明坐的那趟車停止檢票後才離開。他直接回了住的地方，房子里還殘留著一些虞明的氣息，但他知道這些氣息很快就會散去，到時候他又會變成一個人。　　

回到中沙市後的一個月里，虞明每天都和孔蒙保持著聯繫，兩人約好見面的日子臨近，虞明心裡卻一直有塊石頭放不下，請好假之後，他終於做出了決定——他要先回家一趟。

這天正好是周末，虞明下午四點多到家，文念華正在廚房擇菜。

聽到客廳有動靜，文念華從廚房探出頭來，看見是虞明時十分驚訝，嗔怪道：「你回來怎麼都不打聲招呼？我好多買點菜。」

「我回來有點事，爸呢？」

「出門遛彎去了。」

虞明放下行李，走到廚房門口，開門見山道：「媽，我跟您說件事，關於……」

文念華似乎了知道他要說什麼，忙揮手打斷：「有什麼事吃了飯再說。」

「您不要再去找孔蒙了，」虞明不顧她的阻攔，態度異常堅定，「我鐵了心要跟他的。」　　

「跟什麼跟！跟一男的有什麼好過的！」　　

「媽，關於這些我不想跟您吵太多，如果是因為傳宗接代，這事我哥已經做到了。」

「那也不行，我不想到老了我和你爸還被別人戳脊樑骨。人言可畏啊，你知道倆男的在一起過日子要遭受多少白眼和誹謗麼？你想過麼？你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就毀了兩個家庭。」

「我不是衝動……」

虞明急急想要爭辯，又被文念華打斷：「不要再說了，你爸快回來了，他身體不好，你不許在他面前提這些。」

文念華顯得十分不耐煩，沒有再同虞明爭論，反身進廚房繼續忙自己的事。虞明自然也不願意退步，在這件事上他沒有妥協的道理，他何嘗不想兩全，可讓他的家庭接受孔蒙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孔蒙。

兩人間的對峙一直延續到飯桌上，虞堅爾看著神色凝重的兩人，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你們娘倆怎麼了？」

虞明放下筷子，「爸，我跟您坦白件事，您別生氣。」

這天孔蒙下了班準備回家，在路上走著，想起這兩天虞明都沒跟自己聯繫，於是主動打個電話過去，卻發現虞明關了機，心想他是不是在忙著，便也沒放在心上。就這樣過了幾天，虞明依舊沒半點消息，電話打過去也還是關機，孔蒙有些著急了，正琢磨著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問問趙炅，趙炅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喂，是孔蒙嗎？」

「是我。」

不知怎麼，孔蒙心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怎麼換了個外地的號碼？我打你之前的號碼打了好幾次都沒接。」

「我在外面實習，怎麼了？」

「你趕緊回來一趟吧，虞明這小子把腿給摔斷了，剛在我們醫院做完手術呢。」

孔蒙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他怎麼樣了？」

「沒啥大事，就是得好好養幾個月。對了，虞明好像跟他爸媽吵架了，手機都被沒收了，你這號碼還是虞明偷摸著告訴我的，你過來的時候跟我聯繫就行了。」

匆匆掛了電話，孔蒙倉促間只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便出門去車站，買了最近一趟去中沙市的火車票。

虞明肯定是跟家裡坦白了他們的事，他知道，虞明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默默地就扛起所有事，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他被虞明保護得太好了。

晚上十一點多孔蒙趕到醫院，和趙炅打了個電話，趙炅告訴了他虞明所在科室和病床號。孔蒙不敢貿然進去，他害怕遇上虞明父母，於是在醫院外的長椅上坐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偷偷溜了進去。

病房外的走廊關了幾盞燈，光線昏暗，深夜時分已經很少有人在外走動，整個病房靜謐無聲，偶爾傳來幾聲機器發出的滴滴聲。值夜班的護士正坐在護士站里打瞌睡，孔蒙不想驚動她，貓著腰輕手輕腳走過去，繞過走廊盡頭的拐角，往裡面幾間病房走去。

孔蒙輕輕推開房門，房間里早已關了燈，只有虞明沉沉的呼吸聲。他帶上門，走到虞明床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燈光，看到虞明頭上纏著紗布，臉上還有好幾處擦痕，忽然間眼淚就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他捂住嘴盡量不發出哽咽聲，卻還是讓好幾滴眼淚落在了虞明臉上。

虞明本就睡得不深，半夢半醒間忽然感覺到臉上濕濕的，一睜眼就看見孔蒙站在床頭。

孔蒙看到虞明醒了，忙擦掉眼淚，小聲罵了句:「傻逼。」

聽到孔蒙出聲，虞明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過來，讓我抱會兒。」

孔蒙走近一步，趴到虞明胸口上，把頭埋進頸窩裡，虞明用沒有打點滴的手緊緊抱住他，說:「真想你，做完手術滿腦子都是你，就想像現在這樣抱著你。」

「你這一身傷是怎麼回事？」

「他們把我關著不讓我找你，我怕你等急了，就從窗戶跳下來了，落地的時候姿勢不太對，就把腿給摔斷了。」

「頭上這個呢？」

「我爸揍的。」虞明揉了揉孔蒙的頭髮，「你別哭了，哭得我心裡難受。」

孔蒙又趴了一會兒才堪堪收住眼淚，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虞明，虞明一陣心疼，湊過去吻他的眼睛，吻了滿滿一包眼淚。

「乖，不哭了，我沒事的。」

「嗯，」孔蒙的聲音帶著重重的鼻音，「以後我養你。」

虞明笑:「我不過就是骨折了而已，又不是廢了。」

孔蒙親了親他的嘴角，問:「腿疼得厲害麼？」

「還行，吃了點止痛藥。」

孔蒙貼著他的嘴唇，輕輕蹭了一會兒，探出舌尖在牙齒上掃了幾圈，而後抵開半張的牙關，深深吻了下去。虞明口腔里還殘留著一股藥物的苦味，孔蒙纏著他的舌頭細細舔著，像是要把這股苦澀的味道全部吞進自己肚子里。

良久，孔蒙吻罷，撫著虞明的眉骨，說道:「睡吧，我陪著你。」

「不用了，你出去找個酒店好好休息吧。」

孔蒙搖搖頭，神色堅決。

虞明自知拗不過他，只好妥協:「那好吧。」

孔蒙搬了把椅子放到床前坐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虞明就扛不住睡意睡了過去。孔蒙幾乎一夜沒睡，他想了很多，家庭是他和虞明必須面對的大坎，虞明已經站到他面前了，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再躲著虞明父母。

天亮之後孔蒙簡單梳洗一番，從醫院門口的早餐店買了份粥回來，正好看見虞明醒了，便拿著牙刷擠上牙膏讓他刷牙。

虞明迅速刷完，孔蒙拿去廁所沖洗，等他拿著毛巾出來準備給虞明擦臉時，就看見虞堅爾夫妻兩人站在病房裡。

文念華一看見孔蒙就皺起眉頭，說:「你怎麼在這裡？」

「媽，」虞明坐直身體，「是我叫他過來的。」

孔蒙看了眼虞堅爾和文念華，叫了聲「叔叔阿姨」，虞明朝他招招手，孔蒙走過去，把毛巾遞給他。

虞堅爾看著兩人，臉色十分難看，但礙於虞明還躺在醫院裡，又不好發作，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兩個男人搞在一起是件特別不顧禮義廉恥的事，同性戀幾乎可以跟「骯髒」「混亂」「性病」等字眼劃上等號，他想都不敢想，自己的兒子居然會是這類人。

同性戀都是一群什麼樣的人啊，他雖然沒親眼見過，但也聽別人說過，那是一個換伴侶換得比衣服還勤、私生活亂成一團糟的群體——他怎麼敢放心讓虞明成為那個群體里的人？

年輕人總是飽含激情的，整日里為了愛情橫衝直撞，以為愛情就是維繫關係的唯一紐帶，他是個過來人，他知道，在一段關係里，愛情不是全部，兩個男人的婚姻得不到法律承認、約束，就沒辦法穩定而長久，愛情會被家庭孩子逐漸消磨成親情，而他不相信兩個男人能有如此耐心。

病房裡氣氛降到冰點，虞明捏了捏孔蒙被汗濕的掌心，再一次向虞堅爾文念華兩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爸，媽，你們別為難他，是我拉他下水的，要罵就罵我。有些話我說在前面，就算最後我沒跟孔蒙在一起了，我也不會娶個女人生孩子，但我能保證，我這一輩子就他一個人了，希望你們能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