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忽然下起很大的雨，半夜時風雨大作，電閃雷鳴，虞明睡得很沉，孔蒙卻被雨聲吵得心裡煩悶，翻來覆去遲遲睡不著。很多夜晚他都是這麼度過的，凌晨兩三點的孤獨包裹著他，好在他能觸摸到身邊的人，這多少讓他心安了一些。撐了半個多小時，他終於忍不住起身，摸出藏在衣櫃里的抗焦慮藥和安眠藥，吃了幾顆，然後回到床上。

藥物的作用讓他很快進入睡眠，黎明時開始做一些紛雜的夢，一會兒從高處墜落，一會兒胡亂奔跑，一會兒又夢到了兒時的場景。半夢半醒間，他忽然感覺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正往懷裡拱，他從夢裡脫身，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不知什麼時候爬上床的哈哈。

哈哈見他醒了，沖他嗷嗷叫喚了兩聲。

孔蒙眼角不自覺浮上笑意，他把哈哈抱進懷裡，嘟囔道：「讓我再睡會兒……」

哈哈像是聽懂了他的話，老老實實縮在被子里，打起盹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孔蒙堅持著四天一次的心理治療，和於添雪聊天是他最為放鬆的時刻，他可以放下一切偽裝，講他的孤獨，而於添雪也解決了不少他的心結，他看起來比以前快樂很多——虞明則察覺到了這一點，他以為是哈哈的功勞，便時不時往家裡帶一些小寵物，首先是兩隻倉鼠，再是一隻垂耳兔，最後是一隻和哈哈差不多大的小貓，家裡被他弄成了一個小型的動物園。

所幸孔蒙是真心喜歡小動物，每天都任勞任怨照顧著它們，還一一給它們取了名字，兩隻倉鼠一隻叫舒克，一隻叫貝塔，兔子因為毛是灰色的所以叫大灰狼，而小貓則叫嘻嘻。或許是因為名字的原因，嘻嘻特別黏哈哈，連睡覺都要擠到哈哈旁邊，大灰狼特別高冷，一般時候對誰都愛答不理，偶爾才會對飼主孔蒙表示一丟丟熱情。舒克和貝塔是這一堆里最愛運動的，一天到晚都在滾輪上跑來跑去。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時節進入初夏。孔蒙在半個月前開始恢復上課，興許是消失在大眾視線太久，加上他精神狀態好了很多的緣故，幾乎沒人再記得以前的事了，半年前那個說他有艾滋病的帖子也被管理員刪了。他正常地去上課，沒課的時候就帶著家裡一群小動物出門遛彎，小區寵物店的老闆已經和他混得很熟了，經常免費給動物們洗澡，有時也會送一些小玩具。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孔蒙一邊安穩度日，一邊開始嚐試以前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把一頭頭髮染成了白灰色。

當他頂著這一頭騷包的頭髮去醫院接虞明時，虞明實打實的被嚇到了，花了好長時間才認出那個站在太陽底下對著他笑的人是孔蒙。這段時間孔蒙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裡，他沒有想當然地以為這都是家裡那群動物的功勞，孔蒙藏在衣櫃里的藥被他看到了，他知道孔蒙除了吃藥之外，肯定也在接受心理治療。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以前的孔蒙回來了。

以前的孔蒙是個特別喜歡嚐試新事物的人，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只要是他想做的就一定會做到，雖然他在學校里並不耀眼，卻還是能讓人感受到他的獨特。

看著這樣的孔蒙，虞明一個沒忍住，直接走上前把孔蒙抱到懷裡。

孔蒙有點懵，「怎麼了？」

「沒，」虞明壓住鼻子的酸意，鬆開孔蒙，伸手在他頭上扒拉了幾下，「你這什麼鬼玩意？」　

「怎麼樣？好看麼？」

虞明心裡是很不願意承認好看的，在他們站在醫院門口這幾分鐘里，已經有好幾個女生回頭看孔蒙了，他有點不爽。

「不好看，趕緊給我剪了。」

孔蒙看他這副表情，還以為他真的不喜歡，便說：「那好吧，我過幾天就染回來。」

「其實也沒那麼難看，可以多留幾天。」虞明拉著孔蒙，往回家的方向走，「我還是得叮囑你幾句，要是在路上碰見找你要聯繫方式的人，不管是女的男的，一概不準搭理，知道了麼？」　

「嘁，醋罈子，就許別的女人碰你。」

「……那也不是我成心的啊。」

「得了吧，整天在外面惹桃花。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把你關在家裡，不讓你出門？」

「把我關起來誰養你？」

虞明摟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身邊帶的同時飛快地在他額角吻了一下，小聲地說，「乖，我只愛你一個人。」

孔蒙像觸電般，捂著額頭跳到一旁，臉迅速紅了起來。迎面走來的幾個女生恰好看到這一幕，差點被炸成煙花。

「看到沒看到沒！那高個子男生親了他一口！」

「嚶嚶嚶兩個人都好帥，尤其是白頭髮那個，有種禁慾系美感！」

……

孔蒙沒料到虞明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麼親密的動作，紅著臉站在路邊，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而幾個女生近乎明目張膽的討論更讓他難為情。

虞明看著他窘迫的模樣，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一次性口罩給他戴上，「今天順手塞口袋裡的，正好派上用場。走，回家。」

孔蒙沒敢看那幾個女生，扯著虞明衣角落荒而逃。　　

因為馬上要下實習的緣故，五月份課程基本結束了，孔蒙得了空閑，愈發黏著虞明，幾乎每天都去醫院接虞明下班，有時去的早了，便直接找去科室，虞明閑時就帶著他在病房裡轉悠，若碰上他忙時，孔蒙就一個人坐在走廊等著。久而久之，科室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孔蒙的存在，因為長相的緣故，還有不少年輕的小護士過來搭訕。

第一個察覺到兩人關係不對勁的人是穆衫。她之前見過孔蒙幾次，對他並沒有多深的印象，只知道他是個安靜內斂的男生，以前學校貼吧里關於他的帖子也看過一些，但從沒放在心上過。但自從虞明跟她坦白之後，加上近段時間兩人又走得如此近，她很難不往別處想。

於是有一天，趁著虞明不在科室，她徑直走到孔蒙面前，說道：「能談談麼？」

孔蒙收起手機，「嗯。」

兩人走到走廊盡頭，拐到應急通道口。

穆衫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和虞明是什麼關係？」

孔蒙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看出來了麼？」

穆衫沒想到他會如此幹脆地承認，原本想好的說辭一下子堵在喉嚨口，過了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我沒想到你們倆竟然是這種關係。」

「你很反感？」

「對，很反感。我覺得你們這類人很自私，只貪圖一時的慾望，完全不顧以後。」

「我們這類人？」孔蒙反問道，「也包括虞明麼？」

「虞明才不是你這種人，他只是被你帶偏了，他以前是喜歡我的，我能感覺得到，可自從你……」

孔蒙不耐地打斷她的話，「他喜沒喜歡過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現在是跟我在一起。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他和我是一類人，你要是真接受不了我們這類人，順便連他也一起討厭吧。」

「你可真是自私。你知道社會上的人會怎麼想你們麼？虞明本來是好端端的，你讓他怎麼做人？」

「所以呢？你這麼義憤填膺，不就是因為他不愛你麼？你用不著指責我，或許像你說的那樣，沒有我，虞明就會一直是個正常人。但是你能保證，沒人會搶走他麼？」

「他愛不愛我不用你管！」穆衫被戳到痛處，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他也不會愛你一輩子的，你以為他能像現在這樣和你過一輩子嗎？三五年過後，等他到了結婚的年紀，你看他是不是有勇氣把一個男人帶回家？就算他敢，他爸媽也不會同意你們倆。到時候你就等著吧，在你和他爸媽之間，看他到底會選擇誰。」

孔蒙沉默不言，穆衫如同一隻戰勝的鬥雞，冷冷看了他一眼，抖了抖全身漂亮的羽毛，趾高氣昂地走了。

穆衫一席話如同一盆冷水把他從頭澆到腳，這段時間過得太過安穩，以至於他有些得意忘形了，以為生活里有了愛情就是萬能的，全然忘記了前方還有一座大山擋著。

虞明的家庭是十分傳統的，對虞明的要求也十分嚴格，如果虞明有一天真帶了一個男人回家，孔蒙能想像出會有多慘烈——他實在不忍心如此去破壞一個家庭。而虞明性子倔強，一旦認定了他就不會輕易放棄，肯定會和家裡鬥爭到底。到了那個時候，他又該如何抉擇？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裡默默祈禱，那一天不要來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