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勉辦事十分利落，第二天中午便聯繫好了那高中同學，在問過孔蒙的意見之後把第一次治療的時間定在了下周一上午九點。

周一當天，在虞明出門之後，孔蒙略微收拾下自己，也跟著出了門。

心理諮詢室在老城區一個相對僻靜的小區里，孔蒙照著孟勉給的地址在小區里彎彎繞繞，花了一些時間才找到諮詢室所在的單元樓。單元樓不高，而諮詢室正好在頂樓，孔蒙看了眼時間，8點40，於是他決定順著樓梯慢慢走上去。

走到頂樓時，時間還差5分鐘，孔蒙趁著這時間粗略打量了一下這間諮詢室。

諮詢室門外沒有掛牌，不知道的人乍一看都會以為是普通的住宅。房門大敞著，正對著客廳與陽台，孔蒙站在門外，看的不太真切，影影綽綽瞧見陽台外面一片翠綠。

這時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穿著家居服，趿著一雙白色拖鞋，手裡提著一個澆花用的小水壺，衣袖挽至手臂，約摸著剛從廚房出來。女人一見著門外的孔蒙，也沒驚訝，對他笑了笑，顯得十分熟絡，說道：「你來啦，先進來坐。」

孔蒙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有些局促，但還是踏進了屋子。

房子裝修是常見的家居風格，客廳里沙發茶幾電視一應俱全，沙發是米黃色的布藝沙發，茶幾旁摞著幾本厚厚的雜誌，電視上則正播放著某期綜藝節目的重播。

這與他印象中那些諮詢室不同，反倒像是平常生活的住所。

「你喜歡養花嗎？」

在孔蒙四下打量的時候，在陽台上正提壺澆花的女人忽然開口問道。

孔蒙答道：「我沒養過。」

「你可以試一試，養些花花草草挺好玩的。」

女人放下水壺，彎腰抱起腳邊一盆綠蘿放到陽台外沿的支架上。孔蒙見狀，上前幫她將剩下幾盆一併搬了上去。

「孟勉應該跟你說過我的名字了吧，我叫於添雪，你叫我老於、於姐都行，」於添雪不算頂漂亮的女人，眉目素凈，笑起來有著一股成熟女人的風韻，「當然，我更樂意你叫我老於，這樣顯得更親切一些。」

孔蒙自然不會親昵地叫她「老於」，但一時間又想不出合適的稱呼，只好略過，道：「我叫孔蒙。」

「我知道，」於添雪認真給幾盆綠蘿澆水，「你的大致情況孟勉都跟我說過了，不過你別拘束，我們今天不開始治療，就算一次朋友間的閑聊，我想更了解你一些。你吃早餐了嗎？」

「吃過了。」

以前他是從來不吃早餐的，跟虞明住在一起之後，虞明擔心他的胃，早上總變著法子叫他起床吃早餐，久而久之，他也就養成了吃早餐的習慣。

「我也吃過了，」於添雪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帶著孔蒙在客廳坐下，自己則轉進廚房，「要不要來一杯咖啡？」

「謝謝，我不用。」

「那給你一杯茶吧。」

「嗯。」

過了一會兒，於添雪一手端著咖啡，一手端著茶從廚房出來，在孔蒙斜對面坐下，伸手將茶遞給他，「不愛喝咖啡？」

孔蒙接過，有些赧然，「我失眠。」

「懂了。」於添雪心領神會，忽然話題一轉，「你和孟勉認識多久了？」

「兩年多吧，怎麼了？」

「我和他認識十幾年了，知道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於添雪故意賣了個關子，一雙包含笑意的眼睛盯著孔蒙，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孔蒙不太習慣和陌生人這樣對視，輕咳一聲移開目光。於添雪把這個細節記在心裡，接著道：「他那會兒喜歡我男朋友，被我看出來了，我本著好奇的心態和他交流了一下，然後就這麼認識了，是不是很狗血？」

孔蒙驚訝，他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緣由，感慨之餘又有些羨慕孟勉，能有於添雪這麼個朋友一直理解陪伴，如果高中時他也能有朋友開導，應該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於添雪見他神色有異，大概猜到他由自己的話想到了自身，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能跟我說說你的事嗎？」

「我？」

孔蒙躊躇片刻，不知從何說起。

於添雪想了想，決定先從家庭入手，「我猜你應該是單親家庭，從小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對吧？」

「嗯，你怎麼知道？」

本以為於添雪會扯一通心理學理論，沒想到卻拋出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孟勉告訴我的。」

孔蒙沒忍住笑意笑了起來，於添雪也跟著笑了笑，氣氛頓時輕鬆緩和不少。

孔蒙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於添雪聽得十分認真，全程沒有打斷任何一句話。

「……我從不惡意去揣測別人的內心，遇事也總是盡量給予最大的寬容，即便是別人詆毀我，厭惡我，我也覺得這是別人的自由，我連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哪能管的到別人？可大多數人會覺得我懦弱，從不肯多給我一點點諒解。我不過是與大多數人不同，所以就要受到如此對待麼？我不過是喜歡男人，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麼？可最悲哀的是，我心裡明明清楚這不是我的錯，卻仍然會為此而感到羞愧恥辱……這麼多年，我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整天整夜不想睡覺，可一旦睡著了卻又希望從此能一睡不醒，都說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被遺忘，我每天就處於一種比死亡還煎熬的境地，一顆心反而越熬越痛苦……大抵是上天可憐我，給了我一個希望，我像抓救命稻草般緊緊抓著他，我把生活重心全部壓在他身上，但是你知道的，人得到的越多就越貪心，我害怕有朝一日他會離開我，我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我打心底里想要他一輩子都待在我身邊。可現實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他有自己的正常人的生活圈，誰也不能保證以後沒有人會替代我的位置……我心裡總止不住地想，他厭煩我了怎麼辦？他不愛我了怎麼辦？就算我們能堅持五年十年，但他家裡人知道了又該怎麼辦？他還能堅定此時的心麼？我這二十幾年，幾乎一半的人生都是為了他而活，我實在沒有辦法想像。我從未覺得我喜歡男人是個錯誤，但如果給我個機會，我想當個普通人。」

這番話說完，於添雪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歸根結底，同性戀就是孔蒙的心結所在，他無法改變這一事實，卻又沒辦法坦然接受它所帶來影響和後果，青春期種下的恐懼，使得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畏懼人群畏懼社會，過分憂慮，過分頹廢。於添雪想，自己要做的，首先就是矯正他內心深處對自身的偏見。

「我並不覺得你是個異類，也不認為你與普通人有什麼不同，那些恐同的人群才是真正需要改正的人。都說愛情不分性別，不分年齡，不分階層，把愛情定義為男女感情的人無疑是狹隘的。但凡是數得上名的宗教，都提倡眾生平等，沒有人天生就高人一等，也沒有人天生就得受著低賤的名聲。所以你無需為了某些人的偏激言行而沮喪，他們不接受你，你同樣也可以不接受他們。別人怎麼看怎麼想都與你無關，你問心無愧便好。至於感情嘛，沒有一份感情是能長長久久的，但也沒必要為此感到焦慮，有句老話說得好，盡人事，聽天命。」末了，於添雪又加了一句，「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具體取捨還得看你自己。」

孔蒙淡淡一笑，抿了一口早已涼掉的茶，說：「謝謝你的開導。」

「本職工作而已。看多了人生百態，才知道人生得意須盡歡，擔憂的再多也沒用，該來的總會來，重要的是你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去接受。」

「如果換做是你呢？」

「我？按我的性格，該走的留不住，該留的死也不會走。如果感情變成了一種羈絆，那實在是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不過你與我不同，你的感情比常人來的艱難，所以也更加牢固，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我雖然沒見過你家那位，但從你這兒我也能看得出，他是真心愛你，你大可不必為此擔憂。」

於添雪這番話像是給孔蒙吃了一顆定心丸，孔蒙心安了不少，同時心裡也升起一股想要馬上見到虞明的衝動。

於添雪似看穿了他的想法，說：「好了，今天的聊天就到這裡吧，我就不留你繼續喝茶啦。以後每隔三天來這裡一次，時間還是老樣子，可以嗎？」

「好。」孔蒙點點頭，站起身，「以後麻煩你了。」

「對了，這是我一個醫生朋友的名片，心理疏導固然重要，但也要配合藥物治療。我看你似乎有些焦慮症的癥狀，還是去看看吧。」

「嗯。」

孔蒙伸手接過，放進口袋裡。告辭離開時，他瞥了一眼陽台上大大小小的盆栽，心想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試著養上一兩盆。

回到家後，他給孟勉打了個電話道謝，又琢磨著給虞明發了條簡訊。

「什麼時候回來？」

過了幾分鐘，虞明回了簡訊：「中午，今天下午休息。」

隔了幾秒，另一條簡訊接踵而至。

「回來給你一個驚喜。」

孔蒙看著這條簡訊，心裡忽然對這個「驚喜」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