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馬不停蹄地趕去汽車站，坐上了第一趟去孔蒙老家的大巴，早上十點半，虞明下車出站，在出站口見到了開車前來接他的鐘躍凡。

鍾躍凡掐滅剩下的半根煙，朝虞明招了招手，算是打過招呼。虞明走過去，兩人寒暄了幾句，便坐上車，朝老家駛去。

過了約十分鐘，車停在一棟樓房前。院子里搭起了大棚，一些人披麻戴孝，另外一些人在棚子中穿來穿去。虞明無心細看，有些焦急地看向鍾躍凡，問:「孔蒙呢？」

「跟我來。」

鍾躍凡淡淡說著，帶著虞明穿過大棚，走到位於左側的靈堂門口，指著門內跪在水晶棺旁的人說道:「喏，他在那兒。」

虞明抬腳便要進去，鍾躍凡拉住他，「他已經這樣跪一夜了，你好好跟他說，讓他去睡會兒。」

虞明點點頭，跨過門檻，走到孔蒙身邊蹲下，輕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孔蒙低著頭，過了好幾秒才聽見有人叫他，一轉過頭便看見了虞明，獃滯的目光終於有了些變化。

「你怎麼來了？」

「你表哥讓你來的。」虞明把手搭在孔蒙的肩膀上，想要扶他起來，「你先去休息會兒。」

孔蒙跪著不動，「不用了，我還不累。」

「別犟，聽話。」

孔蒙搖搖頭，咬著嘴唇沒再說話。

虞明知道他脾氣倔，這種時候跟他說狠話好話都沒有用，索性站起身，一把把孔蒙攔腰橫抱起來，朝靈堂外走去。

等在門口的鐘躍凡目瞪口呆地看著虞明，心道這人還真是一點都不避嫌。

虞明道:「表哥，麻煩你找個空房間，我帶他去休息。」

鍾躍凡應了一聲，帶著兩人從走廊上走到房子的另一邊，進門後直接拐上二樓，在最裡面的一間房前停下。

「這裡稍微安靜一些，你和他就在這兒休息吧。」

「麻煩了。」

鍾躍凡擺擺手，「舉手之勞而已，有事再叫我。」說完便兀自離開了。

虞明把孔蒙放在床上，替他脫掉鞋子，拿過被子給他蓋上，又將房間門反鎖後才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他憔悴的臉，問:「你困不困？」

孔蒙搖頭。

「不管困不困，把眼睛閉上，眯一會兒。」

「你呢？你要去哪兒？」

「怎麼了？」

孔蒙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什麼也沒說，翻個身背對著虞明。他迫切地希望虞明能一直陪著他，心裡卻很明白，虞明終究是要回醫院上班的。與其依賴著一份短暫的陪伴，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主動斷了那份迫切的心情。

虞明不知道孔蒙在想什麼，還以為他不願意閉上眼睡覺，嘆口氣，隨即在他身邊躺下。

孔蒙被虞明從背後摟住，一陣陣溫熱的呼吸撲在後頸上，他心裡一動，卻沒有任何動作。

虞明抱著他，一股熟悉的味道鑽進鼻子里，讓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馬，落了幾個輕吻在孔蒙耳後。

「孔蒙。」

「嗯。」

「蒙蒙。」

「……嗯。」

「轉過來。」

孔蒙窸窸窣窣轉過身體，虞明伸出一隻手臂，讓他枕在上面，另一隻手則攬著他的腰。

「好睏啊，」虞明打了個哈欠，「你呢？」

孔蒙的額頭正好抵在虞明的下巴上，稍微一動就能感覺到硬硬的胡茬。

「你是不是等了我一晚上？」

「是啊，我一會兒想你是不是被人劫財劫色了，一會兒怕你過馬路不小心出了車禍，一會兒又擔心你想不開又要去跳河，我胡思亂想了一夜，也沒見你給我發條簡訊。」

「對不起啊，我、我一聽到爺爺的消息就慌了……」

「沒事，我又沒怪你。」虞明在他額頭上吻了吻，「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我聽你表哥說了，爺爺是在睡夢中走的，相比之下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

孔蒙聽著聽著就感覺鼻子發酸，他一個人在靈堂里跪了一夜都沒有哭，如今被虞明這麼抱著，他心裡堆積的委屈卻突然爆發了。

虞明見孔蒙沒說話，半開玩笑地說道:「你不會哭了吧？」

「沒有，」孔蒙的聲音有些哽咽，「沒哭……」

虞明一聽不對勁，忙捏住孔蒙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孔蒙臉上還掛著一顆沒來得及擦掉的淚珠，一雙眼水霧朦朧，看得他心疼得緊。

「好端端哭什麼？」

孔蒙收住眼淚，「你不要看我。」

「怎麼辦？」虞明湊過去，「你這個樣子太勾人了。」

孔蒙作勢要推開他，「你別……」

「鬧」字尚未說出口，虞明就抓住他的手，對著他張開的唇吻了下去。

孔蒙掙扎了兩下，也就半推半就隨他吻了。

過了幾分鐘，虞明忽然感覺到懷裡的人沒了動靜，再一看時，孔蒙已經睡了過去。他笑了笑，抱緊孔蒙，閉上了眼睛。

孔蒙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什麼夢也沒做，再到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從窗外透進來的幾絲光線。床上只剩下他一個人，睡前還躺在他身邊的虞明不知去向。

他穿好衣服起床，下樓時碰上了鍾躍凡。鍾躍凡忙著招呼前來弔唁的村民，只匆匆跟他說了虞明下午就回去了的事便走了。孔蒙聽了，心裡好一陣悵然若失。

這段時間醫院忙著上頭來檢查的事，把一眾底層人員折騰得叫苦不迭。虞明自然也忙得不可開交，晚上回家一倒頭就睡。

這天上午，上頭來的領導在醫院裡象徵性逛了兩圈就算是完成了視察。領導走後，整個醫院的人都如釋重負，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老袁也神清氣爽，大手一揮給他的三個研究所放了一下午的假。

在值班室換衣服時，虞明忽然想起來他似乎很久都沒有見過孔蒙了，他拿出手機對了一下日曆，發現上次見到孔蒙還是在六天前。

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虞明心想，沒人監督他按時吃飯，估摸著又要瘦幾斤了。

換好衣服從值班室出來的時候，虞明碰見站在門口的穆衫，和她打了聲招呼。

穆衫像是特地在等他，一見到虞明就站直了身體，問道:「你晚上有時間嗎？」

「怎麼了？」

「我明天過生日，找了一大幫朋友晚上聚餐，想問問你去不去。」

「這……」

虞明心裡有些為難，他知道穆衫對自己有過心思，為了不讓孔蒙多慮，他是能避則避，可他和穆衫終歸算是朋友，不去又顯得自己小肚雞腸。

見到虞明猶豫的神情，穆衫心裡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不知從何時起，她和虞明就慢慢疏遠了，以前是朝夕相處、談話交心的好朋友，現在卻變成了連頓飯都約不到的點頭之交。可這些又能怪誰？她不止一次後悔過，如果她能早點表白心意，那麼現在和虞明在一起的人會不會變成她？而她心裡未嘗沒有抱著一絲僥倖，從虞明談戀愛起，她就沒見過他那傳說中的女朋友，虞明很少會在別人面前提他的女朋友，打電話時也是一個人跑出去打，就連趙炅這麼八卦的人都閉口不談，這讓她看到了希望——或許虞明並沒有女朋友，又或者是他和女朋友感情不好，不管是哪一種，她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如果怕不方便的話，」穆衫開口道，「你可以帶著你女朋友一起來。」

「他不喜歡熱鬧，還是算了吧。」

虞明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這讓穆衫的臉色難看了幾分。

「那你呢？你也不去麼？」

「我晚上有約了，可能……」

「不過是一起吃頓飯，對你來說有這麼難麼？」

虞明心裡掛念著孔蒙，實在沒什麼心思去聚餐，但他對穆衫總懷著一份虧欠，兩相為難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拒絕她。

這時趙炅走了過來，納悶地看著兩人，「你們倆杵門口幹嘛呢？」

穆衫癟著嘴沒說話，虞明有些無奈，只得道:「好了，我去還不行麼？」

穆衫聞言，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晚上六點，在我們幾個經常去的飯店，你們倆可別遲到了啊。」

虞明點點頭，穆衫對他笑了笑，跟趙炅打了聲招呼後便走了。

趙炅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然說道:「我怎麼覺著這丫頭還對你有意思呢？」

「別瞎說。」

「我說認真的，」趙炅熟稔地勾上虞明的肩膀，「我這雙閱人無數的眼睛看人可從來沒看錯過，唯一一次走眼就是沒看出來你和孔蒙那事。你們倆就像是給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以前我老瞅著我那腐女妹妹腦子不對勁，現在居然有點兒能理解她的狂熱了。她整天掛嘴邊的那幾句話，什麼『真愛無關性別』『男女是為了繁衍後代，男男才是真愛』，放在你和孔蒙身上，還挺像那麼回事的。不過話說回來，你真不打算把這事告訴穆衫？」

「她要是接受不了怎麼辦？」

「那你就這麼看著她在你這一棵樹上弔死？我看她壓根兒就不信你有女朋友。」

「她不信我也沒辦法啊，」虞明總算能體會到一點孔蒙被迫出櫃時的艱難了，「我總不能跟她說『我沒有女朋友，但我有個男朋友』吧？她要接受不了，我們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依我看，你這一步遲早是要邁出去的。」趙炅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虞明的肩膀，「早死早超生。」

趙炅這句話點醒了虞明，和穆衫坦誠並不是一件壞事，如果他連這都辦不到，又何談日後跟家裡人出櫃。而且孔蒙也需要融入到他的生活圈裡，更需要更多人的支持。

他暗暗下定決心，找個機會一定要跟穆衫坦白，為了她，也為了他和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