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蒙側過頭，看見一個面容頗清秀的女生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和虞明兩人。

女生見他看過來，笑了笑，說:「我看你們關係很好哦，連中午吃什麼都一起討論。」

孔蒙聽她意有所指，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水銀的臉，每次水銀想八卦他和虞明時也是這麼一副神情。

虞明一向都是大大方方，這次也坦然得很，一把勾過孔蒙的肩，對清秀女生笑道:「他比較挑剔，我一個人做不了決定。」

孔蒙嘴角抽了抽，「我就是挑食而已，說不上挑剔。」

「是麼？」虞明眉毛一挑，「前天晚上是誰睡到一半非得換床單來著？」

「……我愛幹凈不行麼？」

「哦，素色比條紋幹凈是吧？」

「……」

孔蒙語塞，撥開虞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虞明沒依，仍舊緊緊摟著。

清秀女生在一旁看得直樂，「兩位不是本地人哦？」

孔蒙力氣比不過虞明，又礙於還有外人在場，只好偃旗息鼓，「不是，我們是鄰省的。」

「專門過來看櫻花？真浪漫。」女生嘖嘖兩聲，「我是這兒的學生，每年櫻花開的時候就會有好多人過來，不過像你們這樣的組合還真是很少看見呢。」

虞明微笑，說:「很少見不代表沒有。」

「還好我運氣好，嘿嘿，」女生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我得走了，等會兒還有事呢。友情提示一下，校園東北角也有一小片櫻花林，那裡人少。走了，拜~」

孔蒙看著她起身，「再見。」

女生走出幾步又折回來，彎腰湊近壓低聲音道:「剛剛忘記說了，希望你們倆福祉，真心的。」

孔蒙一愣，而愣神間女生已經直起腰，笑著離開了。虞明輕推了他一下，「還走得動麼？」

「嗯，怎麼了？」

虞明起身，朝他伸出手，「走，去她說的那地兒。」

孔蒙打掉他的手，朝四周看了看，「別鬧。」

「怕什麼？」虞明拉住他的手，「不懂的人你就算是當著面抱一起，他也會覺得是關係鐵，而對於懂的人來說，你什麼都不做，他都能從眼神里看出貓膩來。所以我們沒必要藏著掖著，一些路人而已，能對我們有多大影響？」

孔蒙心念一動，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也不再忸怩，一路上都由著他拉著自己穿過大半個校園，來到女生所說的東北角櫻花林。

這片櫻花林地處偏僻，規模雖比不上之前那片，但勝在清靜，加上天又飄著細雨，更是人跡稀少。

兩人站在一棵櫻花樹下躲雨。

「誒，中午到底吃什麼？」孔蒙往虞明身邊靠了靠，「我有些餓了。」

「你不是說要吃我麼？」

「吃你只會更餓。」

虞明笑，側過身把孔蒙摟進懷裡，「我吃你就不會餓。」

孔蒙見四下無人，放心地賴在虞明身上，「我突然想吃魚了，中午去吃魚吧。」

「好，下午還來麼？」

「不來了，好好睡一覺，晚上再出來。」

中午孔蒙如願以償地吃到了魚，回酒店後一覺睡到三點，又和虞明縮在被子里看了一會兒電視，五六點出門覓食逛街，回來後兩人又用房間里的電腦玩了一個多小時的遊戲，各自洗完澡上床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逛了一天，孔蒙覺得十分疲憊，枕著虞明的胳膊昏昏欲睡。

虞明關掉床頭燈，側身在孔蒙額頭上落下一吻，道了晚安。孔蒙得了他這一吻，滿意地摟住他的腰身，虞明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溫情，低頭在他唇上蹭了蹭。

虞明的唇溫熱而不幹燥，還帶著些牙膏的清新，孔蒙有些意猶未盡，閉著眼又湊了上去，他似乎很喜歡這種觸感，蹭了好一會兒。

虞明被他蹭得心癢癢，索性含住他的唇，舌尖一寸寸舔舐。孔蒙半睡半醒間只覺得異常舒服，下意識張開嘴回應起來。

虞明進去的那一刻，孔蒙只覺得全身都酥了。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兩人才睡過去，入睡前孔蒙還在想，什麼出門旅遊，不過是換個地方做愛而已。

後半夜淅淅瀝瀝的雨終於停了，孔蒙卻睡得不怎麼踏實，輾轉反側間醒了三四次。凌晨五點半的時候，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涼水。

虞明許是累了，微微的鼾聲在一片靜謐中起伏。

孔蒙喝完水，重新回到床上躺下，閉著眼撐了許久才勉強睡著，而伴隨淺層次睡眠而來的是紛亂的夢境，一個接一個，清早孔蒙醒過來時只覺得頭昏腦漲，肩頸酸痛。

身邊的虞明已不見蹤影，孔蒙揉著眉心坐起身，拿起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不知何時被調了靜音的手機顯示有兩個未接電話，都是爺爺在六點半左右打過來的。

孔蒙回撥了過去，對面響了四五聲才接起。

「喂，爺爺，是我。」

「是蒙蒙啊，剛剛我打電話是不是吵到你睡覺了？」

「沒呢，您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你爸爸昨晚住院了，聽你大姑說好像是什麼胃穿孔，你要是有空就過去看看吧。爺爺知道你們父子倆關係不好，可再大的仇也比不過親情，畢竟血濃於水，你要是還記恨著你爸爸，那爺爺就替他跟你道個歉……」

孔蒙聽爺爺絮絮說著，只覺得頭越發疼了起來，也沒心思再仔細聽爺爺後面的話。

爺爺說到最後嘆了口氣，又另外囑咐孔蒙多穿些衣服多鍛煉身體，便掛了電話。

孔蒙握著手機，怔怔出神。

在他印象中，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爸爸孔政了，這幾年來，兩人唯一的交流就是一年一次的匯款。孔政年近半百，是一家公司的高層，從孔蒙有記憶起，他就一直在各種飯局間奔波來回，脾胃也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小時候孔蒙總能聽見衛生間里孔政摳著嗓子催吐幹嘔的聲音，起初他媽媽還能忍受，久而久之便不耐煩起來，扔下房間里做作業的孔蒙，跑出去和應酬回來的孔政吵架。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年多，他媽媽就和孔政離了婚。

孔蒙對媽媽的記憶大多停留在她與孔政對峙吵架冷戰的樣子，這也就導致他對女性有種根深蒂固的厭煩感。

離婚以後，孔政出於愧疚，把全部注意力都傾注在孔蒙身上，雖然應酬一如既往的多，但他盡量擠出時間陪伴孔蒙，陪他寫作業，送他去上學，偶爾也帶他出去玩。父子倆親密得讓所有親戚羨慕，然而這種持續了好幾年的親密無間的關係，卻在孔蒙出了那件事後驟然降至冰點。

也許是因為投注了所有期望的緣故，孔政比一般親戚更難以接受孔蒙喜歡男人這個事實——他的婚姻極其失敗，所以他比任何人更希望孔蒙能有個福祉和睦的家庭，而不是和男人廝混在一起。在這件事情上，孔政的態度異常強硬，絲毫不妥協，在看到同樣不肯讓步的孔蒙後，甚至不惜斷絕父子關係。

孔蒙對孔政的感情是複雜的，他沒有忘記他們同擠一張床的相依為命，卻也一直記得孔政把他趕出家門的決絕。

孤身在外的五年裡，他也恨過孔政，恨他身為自己最親的人，卻做不到連陌生人都給得起的寬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深陷這種仇恨，無法自拔。

但隨著年紀增長，心智漸漸成熟後，他開始試著理解孔政，換做他處於孔政的位置上，他大概也會像孔政一樣。

就像他此刻坐在這裡，聽到孔政住院的消息後，心裡想的不是他該不該去，而是孔政願不願意見到他。

虞明買完早餐回來，一進門就看見孔蒙獃獃坐在床邊。他走過去，按著孔蒙的後腦勺，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傻坐在這兒幹什麼？趕緊去刷牙，過來吃東西。」

孔蒙回過神來，起身去衛生間洗漱。牙刷到一半時，他突然走出來，對虞明說道:「我爸住院了。」

虞明正喝著豆漿，一時沒聽明白:「什麼？」

孔蒙拿掉牙刷，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我爸住院了。」

虞明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在哪個醫院？」

「不知道，」孔蒙悶悶地回衛生間漱口，「你說我要不要去看他？」

虞明知道他倆鬧得僵，心想這次住院說不定是他和他爸爸關係緩和的契機，便說:「去吧。」

「為什麼？」

孔蒙擦幹手上的水，走到桌旁坐下，疑惑地看著虞明。

虞明遞給他一個包子，「我看你挺想去的啊。」

孔蒙咬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說說道:「嗯，那我去問問我表哥。」

鍾躍凡對於孔蒙打電話過來詢問並沒多驚訝，告訴他醫院地址後還順口問了一句他會不會帶虞明過去。孔蒙看了看虞明，有些猶豫，只說不知道。鍾躍凡沒再多問，掛了電話。

問到地址後，兩人沒再耽擱，直奔車站，買了最近一趟回去的車票。

等兩人到達，已經是下午兩點多。虞明把孔蒙送到醫院門口，便停下說:「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孔蒙有些忐忑，遲遲沒邁進去。

虞明上前把他摟在懷裡，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旋即又鬆開，「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吵架。」說完輕輕推了他一把，把他推進門裡，「快去吧。」

孔蒙看著虞明，仍是沒動。

「沒事的，」虞明對他一笑，「我就在樓下等你。」

良久，孔蒙才微微點頭，邁著步子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