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蒙一直不大願意去回憶以前，可當他和虞明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面對面坐著喝粥時，他卻總不由自主地想起高一那年的事情。

嚴格來說，孔蒙並不算是天生的同性戀，十五歲之前他只是單純地對女生沒有興趣，十五歲剛遇到虞明時，他也從來沒想過他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男生。

感情的產生往往沒有具體的時間界限，不是說XX年XX月XX日XX點XX分我就喜歡上你了，在孔蒙的記憶里，他感情的萌芽早已無跡可尋，或許是球場上一次會心對視，或許是躲在同一個被窩裡熬夜追比賽，又或許是虞明某次替他整理校服領子，零零碎碎的事情難以讓人一一記住，但所有細枝末節的東西最後匯聚在一起，就會變成危險的信號。

孔蒙第一次發現這種危險的信號，是高一寒假時他在虞明家過夜的那個晚上。

深冬總是寒冷刺骨，一整夜大風嗚咽不停。

在窗戶被吹得嘩啦直響的聲音中，孔蒙幾乎就要睡過去，卻忽然被翻身過來的虞明壓住了腿。他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伸手想把虞明推開，他不敢太大力，怕把虞明弄醒，推了幾下沒推動後只好作罷。

彼時的孔蒙已經對虞明有了些異樣的感情，來自本能的對身體接觸的渴望日趨熾烈，在白天理智還能強壓一頭，但在漫漫長夜，在這種近乎擁抱的姿勢下，這種渴望被無限放大了。

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孔蒙的手就摸上了虞明的臉。這不是他第一次碰他的臉，卻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觸摸。

虞明不同於其他青春期男生，即便是在學習緊張的高三，臉上也不曾冒過一顆痘，皮膚不算白皙，卻十分細膩。孔蒙感受著從掌心傳來的觸感，視線從眉眼下移，停在微抿的嘴唇上，看的竟有些呆了。

從來沒有一樣事物如眼前這樣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用嘴唇在虞明唇角碰了碰，立馬縮了回去。

熟睡中的虞明渾然不覺，無意識地抓了抓頭髮，把壓在孔蒙身上的腿挪開，翻身朝向另一側。

孔蒙捂著嘴，感覺整顆心都炸開了。

第二天清晨，幾乎一夜沒睡的孔蒙頂著一雙貓熊眼不可避免地被虞明笑了好久。

「誒誒，」盯了孔蒙很久的虞明終於忍不住敲了敲他的頭，「你一個人傻樂什麼呢？」

孔蒙從回憶中回神，抬頭看著一臉納悶的虞明，彎起嘴角笑著說：「沒樂什麼。」

「傻逼。」虞明低下頭繼續喝粥，「快點兒吃，不然就涼了。」

那個冬夜和現在何其相似，窗外天色漆黑如墨，大風呼嘯，安靜的房間里只有他和虞明兩個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已不再是當年藏著心事的少年，而虞明也成為了為他熬粥的人。

不管過程如何艱辛，他終歸還是得到了他——光是這一點就足以抵消之前所有的苦難。

直到睡前孔蒙都懷著滿心感慨，當虞明關掉燈把他摟在懷裡準備睡覺時，他忽然抬頭吻上虞明的嘴唇。

虞明順勢翻身，雙手撐在孔蒙身體兩側。

「小夥子精力不錯，」虞明笑，「大半夜的還能撩我。」

孔蒙想起下午的事，只覺得身體某個部位隱隱作痛，忙把虞明從自己身上推下去，「沒撩你，趕緊睡覺。」

虞明樂了一會兒，重新貼到孔蒙身側。

「那裡還腫著麼？」

孔蒙身體一僵，「不知道……」

「讓我看看。」

虞明說著把手伸進孔蒙睡褲里，順著大腿根部摸上去，孔蒙打了一個激靈，卻老老實實沒有躲開。

「是有點兒腫，」虞明抽回手，「你這兩天好好休息，我就不碰你了。」

孔蒙果真貫徹了虞明「好好休息」的思想，接下來三天出門的總時間加起來還不到兩個小時，期間一個多小時還是被虞明硬拉著去了一趟超市。

但宅在家的時間總得做些什麼來打發，孔蒙想了想，選擇了一項他好幾年沒碰過的方式——打遊戲。

當年兩人就靠著這項活動度過了一整個寒假。

「誒誒誒，孔蒙，過來這兒蹲著。」

「等會兒，我正和人廝殺呢……操，又死了。」

「都說了讓你跟著我走。」

「得趕緊把頻道屏蔽掉，不然這幫人又要罵我。」

「……」

不知不覺中，時間過得飛快，在孔蒙第一次拿到五殺時，虞明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第四天上午，孔蒙裹著厚厚一件羽絨服把虞明送到車站，車站裡人來人往，兩個人站在鬧哄哄的候車大廳里告別。

「我回去之後你可別天天睡懶覺，多少出點門，我會每天一個電話監督你的。」

孔蒙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嗯。」

「之前看你玩遊戲玩得挺開心呀，怎麼這會兒就耷拉個臉了？」虞明半開玩笑地說著，「最多十天我就回來了。」

「嗯，」孔蒙抬頭笑了笑，「快到點了，你該上車了。」

「那我走了。」

虞明拉著行李箱朝檢票口走去，走到半路時忽然想起什麼，又匆匆走回來，拉著孔蒙的手說：「對了，有件事忘記提醒你了。」

「什麼？」

「我擔心那個孟勉會趁我不在挖我的牆腳，所以你可千萬別跟他見面，就算見面，也不能聊感情的事。」

「行，我答應你。」

得到孔蒙的保證後，虞明這才放心離開。

孔蒙在大廳站了一會兒，直到看見虞明檢票成功之後才轉身走出大廳。

他看了眼陰沉的天色，在車站外打了一輛車回公寓，回去的路上，他接到了孟勉打來的電話。

「孔蒙，是我，今天有空麼？」

孔蒙想起虞明的囑咐，「沒空。」

「我就想問問，去年我們在烏斯懷亞拍的那組照片，你那兒還有備份麼？」

「照片還在相機里，等會兒我傳電腦上給你發到郵箱。」

「不用這麼麻煩，正好我今天休假，你就告訴我你住在哪兒，我開車過去拿相機就行了。」

孔蒙沉默了片刻，「還是在外面約個地點吧，你把地址發給我。」

「行，下午見。」

回到公寓後，孔蒙草草解決午飯，將相機找出來，按照孟勉發過來的地址匆匆出了門。

孟勉把見面的地點定在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館，位置挺高，透過落地窗可以望見半個中心商圈。

孔蒙到的時候，孟勉已提前在那裡候著了。

孟勉朝孔蒙招手，「這裡。」

孔蒙走到他對面坐下，把相機遞過去，「照片都在裡面，你拿過去吧。」

孟勉笑了笑，伸手去接，也不知是有意無意，他的手掌覆蓋在了孔蒙手指上。

孔蒙心裡一動，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你的手真涼，」孟勉把相機放到一邊，「這麼冷的天，怎麼沒多穿點？」

孔蒙低頭喝了一口咖啡，一股暖意瞬間湧向胸口，「我體寒，穿再多也這樣。」

「確實，去年冬天在烏斯懷亞的時候，你感冒了，手腳都是冰涼的，幸好我在身邊照顧你。」

「嗯，那會兒謝謝你了。」

「你總是這麼客氣，」孟勉把玩著手中的杯子，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我們倆認識也有一兩年了吧？」

「嗯，怎麼了？」

「我從來都沒有見你交過男朋友，沒遇上喜歡的？」

孔蒙聽出了他話里的試探之意，淡淡看了他一眼，把問題擋了回去：「這個很重要？」

「去年在烏斯懷亞跟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

「嗯。」

「你當真不考慮考慮我？」

孔蒙放下見底的咖啡杯，微微笑道：「我等會兒還有事，該走了，相機下次再還吧。」說著便要起身離開。

孟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正色道：「你拒絕我是因為上次那人麼？」

「和他無關。」

「那是因為什麼？」

孔蒙掙開他的手，重新坐下來，「我們倆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孟勉皺著眉頭反駁，「我有穩定的工作，不說大富大貴，但能保你衣食無憂。我們倆都喜歡旅遊，共同愛好也很多，日常生活總會有話題聊。你性格淡，而我也足夠溫柔體貼，能最大限度包容你，我們在一起生活不會出現大的矛盾。而性生活方面，我不是強勢的1，如果你有需要，你也可以在上面。你到底是對哪方面不滿意？說出來，我可以改進。」

「你說的都沒錯，但唯一的一點，我對你沒有感情。」

「感情？感情很重要麼？這些年圈子裡分分合合的事我看多了，有些人因為錢，有些人因為身體，總之各式各樣的都有，但真正談感情的卻寥寥無幾，多半都是些年輕男孩子，一天到晚想著追求什麼真情，到最後還不是被同化？依我看來，一段穩定的關係，與錢、性格、性生活密不可分，是否真情倒是其次了。」

孔蒙不置可否地笑笑，沒說話。

「你終歸是太年輕了，等過幾年，你就明白我這些話的含義了。我再問你一次，你真不打算接受我麼？」

「不了，你會找到比我更合拍的人。」

被連續拒絕兩次的孟勉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他直直盯著孔蒙，忽然道：「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孔蒙和他對視片刻，點點頭。

孟勉頹然地垮下身體，靠在椅背上。

「我先走了。」

孔蒙和他打了聲招呼，便起身離開，走到樓下時，手機收到一條簡訊。

「我不會放棄你。」

孔蒙只掃了一眼，抬起手指將信息刪掉，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