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陽是虞明的高中同學，也是虞明除了孔蒙之外最親近的朋友，聯考時意外落榜，在原高中復讀一次之後考到了鄰省一所大學，也因此與虞明的聯繫越來越少，只在每年的同學聚會上見過一兩次。

程嘉陽和孔蒙是透過虞明認識的，兩人的關係還算不錯，所以虞明覺得，當年發生在孔蒙身上的事情程嘉陽肯定知情。

事不宜遲，虞明從手機里找出程嘉陽的號碼撥了過去。隔了一會，電話被接起。

虞明客套地跟程嘉陽寒暄了幾句後就直接切入主題。

「嘉陽，跟你打聽一個事。」

「你說。」

「孔蒙你還記得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記得啊，怎麼了？」

「我高中畢業之後，聽說孔蒙發生了些事，你能具體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麼？」

「這個……」程嘉陽顯得有些遲疑，「具體的細節我也記不清楚了，就記得他好像是因為同性戀吧，有人把他和一個男人的簡訊記錄貼了出來。你怎麼忽然之間打聽這件事啊？」

「說來話長，對了，你還記得那些簡訊的內容嗎？」

「都過去這麼久了，誰還記得啊？」

「這樣啊……」虞明沒挖出點什麼，情緒有些低落，「麻煩你了啊，有時間再和你聚聚……」

草草說完最後幾句話，虞明掛斷了電話，在程嘉陽這裡都沒能得到有用的信息，讓他十分喪氣。但他還不想就此放棄，又花心思從高中班級群里輾轉問到了幾個曾經相識的學弟學妹的手機號碼，一一打過去，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幾乎每人都多多少少知道孔蒙的事，卻沒一個人能說出簡訊的大概內容。

這一條路徹底走進了死胡同。

虞明收拾了一下心情，拿好衣褲走進浴室。

溫熱的水自頭頂傾泄而下，虞明使勁搓了幾下臉，這才感覺頭腦清醒不少。

孔蒙的事情人盡皆知，由此可以看出當年他的處境有多艱難，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正為孔蒙心疼之際，虞明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他未必就找不出一個對當年那些事有所了解的人。

之前在醫科大貼吧里曝光孔蒙信息的帖子下面，有一個自稱是孔蒙高中同學的人，說孔蒙「從高中起就是學校出了名的同性戀，就連他的幾個兄弟都覺得他噁心，跟他劃清了界限」。

他說不定能從這個人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東西。

一想到這裡，虞明便按耐不住了，匆匆洗完澡，連衣服都沒洗就跑到卧室，打開電腦。

事情過去將近一個月，帖子早已經沉了下去，虞明蹲在電腦前找得眼睛都快瞎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篇帖子。找到帖子還不算完，帖子的回帖數已經達到了幾十萬，想要找到那個人的ID不異於大海撈針。

虞明看著這些海量的回帖，咬咬牙一頭栽進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凌晨三點左右虞明終於找到那個人的ID——「有隻壁虎」，他立刻在手機上下載軟體並註冊了一個賬號，給「有隻壁虎」發送了好友請求，等了十幾分鐘後沒有回應，虞明只好暫時壓抑住焦慮的心情，梳洗一番後爬上床。

孔蒙又是一夜失眠，清晨時好不容易才睡過去，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放在床頭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大有不接不休的勢頭。

孔蒙最受不了這種持續的聲音，憋了一肚子火，終於拿起了手機，是一個陌生號碼。

孔蒙的語氣不太好，「有事？」

「咦？」電話那頭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你丫的怎麼還沒死啊？」

孔蒙皺著眉又看了眼來電號碼，「你哪位？」

「嘿，你連我都不記得了？上次挨了你一剪子，我到現在還沒好呢！」

一聽是蔣雋，孔蒙更沒了好語氣，「我死沒死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他娘的是不是在耍我？！」

「我耍你有意思麼？沒事我就掛了。」

「你小子有種！」蔣雋被氣樂了，嘿嘿笑了兩聲，「聽你這聲音，是不是還沒起來？」

孔蒙的睡意消失了一大半，「關你什麼事。」

「脾氣還是這麼烈，晚上一起吃飯唄。」

孔懞直接掛斷電話，把手機關機丟進床頭櫃的抽屜里，拿被子蒙著頭繼續睡了起來。

在接下來兩天，蔣雋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每天定時給他打電話發簡訊，起初孔蒙還耐著性子跟蔣雋周旋幾句，到後來實在被煩得不行，直接把蔣雋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蔣雋在被扎了一剪刀之後也沒敢直接上門堵人，便換個號碼繼續「騷擾」孔蒙。

多次約人無果後，蔣雋也急了，聖誕節當天下午在酒店蹲點，終於在六點半時等到了出門覓食的孔蒙。

孔蒙一見他扭頭就走，蔣雋忙上前攔住。

「哎，別走啊！」

孔蒙無奈地看著他，「你怎麼跟塊牛皮糖似的？」

蔣雋把注意力放在了他打石膏的手上，「這是我打的？」

孔蒙看著他沒說話，意思不言而喻。

「你也扎了我一剪刀，我們倆算扯平了行不行？」

「行啊，」孔蒙很幹脆地答應下來，「現在我們誰也不認識誰，你別再跟著我了。」

蔣雋撇嘴，「你可真沒良心。」

「……」

「你還沒吃飯吧？」

蔣雋不等孔蒙回答，直接拉著他就往走，「走，我給你補補鈣去。」

孔蒙想看看他到底要耍什麼花樣，就懶得反抗，任他把自己拉近了一家牛骨頭湯店。

兩人面對面坐著，蔣雋熟練地盛了一大碗骨頭湯放到孔蒙面前，「趁熱喝，對了，你手傷了，要不要我喂你？」說著就要拿過孔蒙的湯勺。

孔蒙一把按住湯勺，「我自己來。」

「早這麼自覺多好，」蔣雋滿意地笑了笑，「今兒過節，我看你也是一個人，等會吃完飯，一起看電影去唄？」

「不去，我等會有事。」

「你有什麼事？我陪你去。」

孔蒙擺弄著湯勺，沒有動面前的湯，「有兩個朋友今天要走，我去送他們一程。」

「我有車，我送你去。」

「不用了。」

蔣雋反應過來，「你居然有朋友？」

「嗯。」孔蒙放下湯勺，抬頭看著蔣雋，「我沒什麼能讓你圖的，你別死抓著我不放了。」

蔣雋難得認真地想了想，「我就圖你的新鮮感，等新鮮感過了我也許就不纏著你了。放心，我不會勉強你，我就是單純地對你這個人很好奇。」

他話鋒一轉，又嬉皮笑臉起來，「如果你想跟我發展什麼別的關係，我也不介意。」

孔蒙自嘲地笑了笑，「你是對自殺的人好奇吧？」

「你跟我說說，想自殺的人都是種什麼心理？」

「就是看著這一碗骨頭湯，卻沒有任何想喝的慾望。」

蔣雋側著頭想了一會，「太他娘的深奧了，不懂。」

「你慢慢喝吧，我先走了。」孔蒙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絨服穿上，推開門走了出去。

蔣雋看著面前一大鍋牛骨頭湯，舀了一匙放進嘴裡，咂咂嘴道，「怎麼就沒食慾呢？挺好喝的啊……」

孔蒙從店裡出來，剛拿出手機想看時間，卻發現手機不知什麼時候關機了。

看了眼天色，估摸著是七點左右，距離十點還有兩個多小時，他決定先去醫院門口等著，心想總能碰上臭水溝和蚯蚓噬心兩人。

走到醫院沒多久，原本蹲在一棵樹下等待的孔蒙忽然間聽見一陣騷動，他以為是醫鬧，便沒怎麼在意，過了一會兒，一眾醫生護士抬著擔架匆忙往住院樓跑去，夾雜著一群看熱鬧的人。

孔蒙不喜歡熱鬧，站起身準備找個清靜點的地方待著時，卻聽到路過他身邊的一個人正在說：「前面有人跳樓了，聽說還是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

孔蒙從心底里生出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他慌忙跑過去。住院樓前已圍起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牆，孔蒙沒能擠進去，只好焦急地站在外圍聽裡面傳來的消息。

「哎喲，這孩子摔得可真慘，半邊兒腦袋都沒了……」

「造孽啊，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想不開呢？」

「可憐他的家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

孔蒙越聽心裡越不安，理智告訴他臭水溝和蚯蚓噬心約在十點，現在跳樓的這個肯定不是他們中的一個，但他的直覺卻讓他相信，這就是臭水溝或蚯蚓噬心。

過了幾分鐘，擔架從人群里擠出來，孔蒙站在不遠處看到了擔架上面血肉模糊的臉。

他的大腦轟的一聲變成一片空白。周遭的喧鬧聲瞬間從他耳邊消失。他幾乎忘記了呼吸，在一陣窒息中，擔架上那張能勉強辨認出是臭水溝的臉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很快的，一輛警車呼嘯而來，住院樓前還淌著大片血跡的地方被警戒線圍了起來。

孔蒙在渾渾噩噩中走回酒店，回到房間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手機充上電並開機。

開機之後，孔蒙看見了兩條未讀簡訊。

發件時間是半個小時前，兩條簡訊相隔不到十分鐘，發件人是臭水溝。

「混蒙哥哥，這個世界再也容不下我了，為什麼別人都說是我的錯？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想我做的最錯誤的一件事就是來到這個世界上，再見了。」

孔蒙獃獃看著這兩條簡訊，原本他應該為臭水溝的解脫而感到慶幸，畢竟像他們這種人勉強活著已經是充滿苦難的事情，但他心裡絲毫輕鬆不起來。

他第一次距離死亡如此之近，更無法接受前幾日還一起喝酒的人如今已經摔成了一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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