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店在酒店左邊的一家超市旁，約四五分鐘的路程，中間還要穿過一條美食街。

現在正值晚飯時間，美食街上到處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孔蒙遠遠看了一眼人頭攢動的街道，一手戴上帽子，低下頭，刻意避開人群朝藥店走去。

可沒等他走到目的地，胃部又是一陣強烈的痙攣讓他手腳發軟，眼前一黑，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緩了好幾分鐘他才從暈眩的狀態中回過神，一陣陣如潮水般襲來的疼痛讓他全身上下出了一層冷汗，一身的力氣消失得一幹二凈。

人來人往中也有不少人發現了孔蒙的異狀，卻沒有一個人上前。。

「這麼年輕就出來乞討，看著手腳挺健全的啊，嘖嘖。」

「別是想碰瓷訛人的吧？」

「少管閑事，走走走。」

站在一旁圍觀的人也一鬨而散。

而這一邊趙炅腆著肚子從一家飯店出來，虞明和穆衫緊隨其後。

「哥們吃飽喝足了，」趙炅大剌剌打了個飽嗝，「你們倆接下來幹嘛去呀，帶上我唄。」

穆衫做勢踢了他一腳，「趕緊走，蹭了老娘吃的，還想壞老娘的事。」

趙炅會心一笑，一把拉過虞明，把穆衫的手塞進他手裡，說：「行了，哥們不是那麼沒眼力見的人，你們倆該幹嘛幹嘛去。」說完又湊到虞明耳邊，又悄悄說了幾句，「要不要今晚給你們倆騰個地方？哥去網吧待一夜。」

「您還真是瞎操心。」虞明不理會他的擠眉弄眼，不動聲色地放開穆衫的手，看向穆衫，「走，我送你回宿舍。」

穆衫有些失落，「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趙炅還想說什麼，被虞明捂住嘴拖走了。

三人走到街道口時，趙炅忽然「嗚嗚嗚」哼了起來。

虞明拍了他一把，壓低聲音說：「老實點！回去之後再跟你解釋！」

趙炅卻伸出一隻手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被捂住的嘴。虞明見他一副「我真有要緊事」的表情，只好收回手。

趙炅擺脫鉗制後深呼吸了幾口氣，朝虞明豎起大拇指，說：「這力道，沒白白單身啊！」

「行了，別貧，有事說事。」

「喏，你自己看。」趙炅朝剛才的方向努嘴，「那跪在地上的是不是你鄰居？」

虞明順著看過去，果然在街對面看見一身黑的孔蒙，當下便走了過去。

「哎，你去哪兒！」穆衫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孔蒙在路邊已經癱坐了二十多分鐘，胃疼得他眼前直冒金星。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裡耗費時間，這裡有很多醫科大的學生，鄧軼羅雲潛他們也經常在這附近吃飯，萬一碰上他們又免不了一番嘲諷，他現在沒精力和他們抬杠。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剛站穩又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栽倒在地，這時虞明走了過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孔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把整個身體都靠在了虞明懷裡，氣若遊絲地說了句「謝謝」。

「孔蒙？還真是你啊。」虞明一聽聲音就認出他來了，「你怎麼了？」

孔蒙一抬頭便看見虞明的臉在他眼前晃，心裡一陣反感，用最後一點力氣推開他。

「我……我沒事，」孔蒙咬著嘴唇，垂下眼，「你走吧。」說完便踉踉蹌蹌地走了。

虞明看到他慘白如紙的臉，忙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問道：「你是不是病了？我送你去醫院。」

孔蒙想抽回手，卻忽然感到一陣眩暈，緊接著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虞明見狀，把人往背上一放，撒開腿就朝醫院跑。趙炅見事態嚴重，收起嘻嘻哈哈的神情，對穆衫說：「今兒對不住了，你自己回去吧，改天一定賠罪。」

穆衫不明所以，「那人是誰啊？」

「虞明以前的鄰居。」趙炅朝她揮揮手，轉身朝虞明離開的方向跑去，「我先走了啊！」

穆衫看著他的背影，一咬牙也跟了過去。

省醫科大附一急診科。

孔蒙閉著眼躺在病床上吊點滴。

老袁拿著病歷站在床邊，斜斜看了三人一眼，說：「你們仨誰是病人家屬？」

虞明站出來，「我。」

老袁把病歷丟給他，「自個兒看吧，病人是急性胃炎加低血糖，作為家屬就得好好照顧，讓他餓一整天肚子算怎麼回事啊？」

趙炅湊過來看了一眼，嘖了兩聲，說：「血糖2.35mmol/L，難怪要暈了。」

虞明皺著眉頭把病歷和所有化驗單看了一遍，從孔蒙那弱不經風的樣子來看，這胃炎和低血糖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現在知道心疼了？」老袁走過來抽走虞明手裡的病歷，「病人是你什麼人？」

「以前的鄰居，昨天剛好碰見了。」

老袁看了趙炅和穆衫一眼，說：「你們倆先去急診科幫忙看著，我有話跟虞明說。」

等兩人走後，老袁鎖上門，走回孔蒙病床旁邊，捲起孔蒙的左邊袖子，指著十幾道新舊不一的傷口，問：「這些是怎麼回事？被人虐待了？」

虞明走了過去，看到傷口後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我也不清楚，不過……這些傷口不是別人弄的。」

老袁疑惑地看著他。

「這是他自己弄的。」虞明有點不願意相信他的推測，卻還是說了出來，「我覺得他有自殘傾向。」

老袁回頭看了一眼孔蒙，搖了搖頭，替他順好袖子，起身拍了拍虞明肩膀，說：「聯繫他父母吧，儘早帶他去做心理治療。看他這自殘程度，多半也有抑鬱症。現在因為抑鬱症而自殺或者危害別人的不在少數，你既然是他朋友，將來也是個醫生，能幫他的盡量幫。看著眉清目秀的一個孩子，千萬別毀了。」

虞明不知該說什麼，只點了點頭。

「我先走了，你好生照看著他。」老袁拿著病曆本，離開之前特地帶上了門。

虞明在床邊坐下，看著孔蒙毫無血色的臉出神。

他記得五年前的孔蒙還是個天性活潑開朗的陽光少年，即使是從小就經歷父母離異，性格里也沒有任何陰暗面。曾經待事樂觀的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五年裡他也結交過許多各式各樣的朋友，但不可否認的是，孔蒙是他最交心的一個，青春期的少年往往不會設下過多心防，一旦遇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便無所顧忌傾其所有。

孔蒙無疑是他全部年少心事的傾聽者。

而他也曾無數次聽過孔蒙的抱怨，但每次都是說過便忘，從來沒有哪一次會發展到自殘的地步。

虞明嘆了一口氣，重逢不過24小時，他竟然發現自己看不透這個昔日至交了。

這時穆衫打開病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在虞明身邊坐下，說：「他還沒醒嗎？」

「嗯。」虞明見穆衫有久留的趨勢，「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讓趙炅送你。我得等我朋友醒過來。」

穆衫好奇地看了孔蒙一眼，「他真是你鄰居？看起來比你小很多。」

「他比我小兩歲，高中時是我最好的朋友，後來斷了聯繫，昨天才又碰上他，沒想到今天就出事了。」

「別傷心了啊，」穆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再陪你一會兒，等他醒了我再走。」

虞明沒有拒絕，轉頭再看孔蒙時，卻發現孔蒙已睜開了眼，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和穆衫兩人，在他看過來之後才收回目光。

「醒了？」

孔蒙輕輕「嗯」了一聲，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我送你回宿舍。」虞明上前扶他，「你住幾棟？」

孔蒙卻掙開他的手，顧左右而言他：「不用麻煩你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虞明被他生疏的態度弄得有些懵，剛想開口又被他一句話打斷。

「等我回去之後再把醫藥費還給你。」

說完後，孔蒙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穆衫在一旁嘀咕了一句，「還真是個怪人。」

虞明在原地待了一會，忽然丟下穆衫，朝孔蒙追了上去。

孔蒙走的並不快，虞明在醫院門口便看見了他。

虞明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孔蒙！」

孔蒙卻沒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

虞明一咬牙，撒腿跑起來，終於在門口一個拐角攔住了他。

「你怎麼回事啊？」虞明氣喘吁吁地看著孔蒙，「幾年不見，跟變了個人似的。」

孔蒙低著頭，說：「我沒事，你走吧。」

虞明犟脾氣一下子上來了，「走什麼走？話沒說清楚就不準走！」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孔蒙依舊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目光始終朝下，從不與虞明對視，「我等會還有事。」

「我和你幾年交情，有什麼不能跟我說的？」

孔蒙索性閉上嘴不說話。

虞明被氣得不輕，伸手扳正他的臉，讓他不得不和自己對視，「說話！」

孔蒙性格也倔，即便是被虞明扳著腦袋，也沒有絲毫反應。

在長達幾分鐘的對視中，虞明終於敗下陣來，無奈地放開孔蒙，說：「行了，就沒一次能擰得過你，不想說就不說吧。」

孔蒙聽到他那句「就沒能擰得過你一次」，心裡忽然有些觸動，動了動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末了，他終於開口：「你真的忘了當年那件事？我不信你真的能忘得一幹二凈。我也不知道在那件事之後，你是如何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眼巴巴跑過來問我怎麼了。我變成這樣，你不是最清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