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借宿
小說: 錯的是這個世界 作者:甘萃 字數:3281 更新時間:2020-08-18 10:32:08
虞明做事從不拖沓,當即拎起孔蒙的行李箱就往包廂外面走。孔蒙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五年裡越發挺拔的背影,不禁回憶起高中那段孤獨至死的日子,眼神里忽然多出了一些道不明的東西,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把真實情緒隱藏起來。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得心應手的事情。
「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找個朋友。」
虞明把箱子放下,轉身走向4號包廂,推開一條縫後見不是趙炅,又往5號包廂而去。幾分鐘後,虞明拿著鑰匙出來,對孔蒙笑了笑,「走吧。」
虞明租的公寓在七樓,電梯直達,兩室一廳帶陽台,所在的小區地段很好,出門就有公交站與捷運站,朝左走是孔蒙在讀的省醫科大學,朝右走是省醫科大第一附屬醫院,虞明的研究所導師就在那裡,而虞明時常需要醫院學校兩頭跑,所以租了位於兩者中間的房子。
孔蒙怯怯地跟在虞明身旁,穿過半個小區,走進一棟樓里,坐電梯到達七樓後,虞明開鎖把他領了進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客廳,孔蒙看著沙發、茶幾上亂扔的襪子內褲直皺眉。
虞明從玄關處拿了一雙拖鞋給他,然後面不改色地把襪子內褲收起一股腦塞洗衣桶里。
「你先去洗個澡吧,看你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別感冒了,浴室在這裡,我去給你試試熱水。」
孔蒙點點頭,在看到虞明的身影消失在浴室後才蹲下換上虞明先前給他的拖鞋。
換下來的鞋子濺上了許多泥點,他原先是不在意的,但此刻卻覺得那些泥點太刺眼,讓他既難堪又自卑。於是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仔仔細細擦掉了大部分泥點後才起身,踏進客廳里。
這時虞明從浴室出來,「水挺熱了,快去吧,你有睡衣嗎?」
孔蒙搖搖頭,他常穿的衣服都還在宿舍里。
虞明轉身走進卧室,找了一條新毛巾和一套幹凈的衣服,出來後直接放進了浴室,「我記得你好像有潔癖,毛巾是我剛拆封的,衣服是我的,你就先將就著穿吧。」
「嗯,」孔蒙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喜惡,也很久沒有被人如此照顧,一時間還不習慣,只低頭悶悶應了一聲,末了又覺得失禮,在後面加了一句,「謝謝。」
虞明望著異常拘謹的孔蒙有些納悶,這孩子以前活潑多了,現在連說句話都是一個一個字往外蹦。
納悶歸納悶,禮貌不能少,「不客氣,去吧。」
孔蒙點頭,提步往浴室走去。
「啊,對了,我室友今天晚上不回來,但是他那屋亂得很,相信你也不會睡的,還是委屈一下你,跟我擠一晚上吧。」
虞明說完這句話便拐進了卧室,孔蒙則在原地呆了呆才反應過來。
浴室里用磨砂玻璃隔成了兩個空間,孔蒙路過洗漱台的時候看到架子上面放著兩人份的牙膏牙刷,鏡子下緣用膠帶貼著一張紙,他湊過去,看到紙上寫著「姓趙的,不要把牙膏沫濺到鏡子上,不然弄死你丫!」這麼一句話。
他縮回頭,心裡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姓趙的」生出了羨慕之情。
從來沒有人會用這麼一種熟稔的語氣跟他說話。
他默默脫下衣服,走到淋浴頭下。
十幾分鐘後,孔蒙從浴室出來,正好在門口和虞明打了個照面。
「衣服有點大,」虞明看到自己的衣服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盪,「去我房間吧,開了暖氣的,我先洗個澡。」
孔蒙手裡還抱著自己換下來的臟衣服,他不好意思直接洗幹凈,畢竟只是借宿一晚,晾在主人陽台未免有些喧賓奪主的意味。
他準備找個袋子裝著放回行李箱里,虞明卻從他手裡拿過他的臟衣服,一邊往陽台走一邊說,「放洗衣機里洗吧,等會我給你烘幹,明天就可以穿了。」
孔蒙抿著嘴,猶豫了一會,說:「不用這麼麻煩的,我可以自己弄……」
虞明回頭沖他一笑,「見外了是不是,好歹我們曾經是對門鄰居的關係,以前你跟我都不講客氣的,現在怎麼這麼生疏了?」
孔蒙慌忙搖了搖頭。
「好了,客廳里挺冷的,」虞明走到他面前,把他拉進自己房間,按在床上坐下,「這裡有一些書,你想看就自己拿著看吧。」
說完後從衣櫃里拿出衣服,出了房間往浴室而去。
孔蒙站起身,陌生的環境總會讓他產生焦慮感。他走到虞明的書桌前,看見一堆沒有處理過的實驗數據和許多病例報告,桌上還碼著半米高的兩摞書,都是跟醫學有關的,他不感興趣,於是重新坐回床邊。
虞明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孔蒙端坐在床邊,還保持著他洗澡之前的姿勢,覺得有些好笑,「你這是在打坐麼?」
孔蒙正發著呆,冷不丁聽到虞明的聲音,嚇得全身一抖。
「這麼不禁嚇?」
孔蒙尷尬地推了推眼鏡,「……我剛剛在想事情,沒注意到你進來。」
「誒,孔蒙。」
虞明忽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不明所以,抬頭看向虞明。兩人對視了好一會,虞明才開口說:「我發現你變了好多,但剛剛一看,又覺得你還是原來那個樣子。」
孔蒙不懂他的意思,虞明也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他迅速擦幹頭髮,走到床的另一邊,「睡覺。」
孔蒙乖乖躺下,虞明抬手關掉燈。
虞明的床是張單人床,一個人睡尚有餘,兩個人就有些擁擠了。但虞明卻感覺到孔蒙只睡了三分之一的位置,於是在身旁拍了拍,「睡過來一點,別掉下去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孔蒙慢慢挪了過去。
虞明用手枕在腦後,問道:「你是不是在醫科大讀書?」
孔蒙心裡一驚,他的事已經鬧得全校皆知,虞明是不是也聽到了一些風聲,特地來套他的話?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他知道自己有艾滋病還蠢到會把他帶回家麼?
在揣測與忐忑中,孔蒙點點頭,「嗯。」
「我今年考上了這裡的研究所,以後可以照應一二了。」
孔蒙不知道接什麼,只好又「嗯」了一句。
虞明側過頭看他,「有沒有人說過你話很少啊?」
「沒有……」
「你以前話還挺多的,」虞明似乎回想起了往事,在黑暗中感嘆一聲,「好久沒回工廠大院了,你還住在那裡嗎?」
「沒,我家後來也搬走了。」
「這樣啊……」
孔蒙很想問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畢竟兩人五年沒見,關係也不如從前親密,能聊的內容少之又少,孔蒙想了想,大概他們倆之間只剩下敘舊了。
「對了,」孔蒙想起今晚他過來的目的,「你聯考後我給你發的那些信息你還記得嗎?」
虞明回憶了片刻,搖搖頭,「不記得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來了,順口問一下。」
孔蒙閉上眼,忘了也好。
「好了,睡覺吧,我明天還要去醫院值早班。」
虞明說完後,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沒多久便傳來沉沉的呼吸聲。
孔蒙一直睜著眼睛,他面朝上直挺挺地躺著,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不知過了多久,虞明的呼吸聲越發深遠沉重,顯然已經睡熟。孔蒙從眼角餘光里可以看到他一動不動的背影。他鬆開交叉的手,摸向褲子口袋,在感覺到口袋裡的東西還在後多少有了一點安全感。
口袋裡是一把美工刀,在網吧時他換上了鋒利的新刀片。
他悄悄把美工刀握在手心裡,轉過頭,視線牢牢釘在虞明的背上。
這個背影他記了五年,五年來每逢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住的時候,都是記憶中的這個背影給了他活下去的慾望。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他很感激虞明,若不是當初他那些話,他也熬不到和他重新遇見的那一天。
他開始相信命運的安排,事情有始便有終,既然開端已經寫好無法更改,那麼他希望事情能以他期望的面貌作為結束。
孔蒙閉上眼,欲靜下心來,卻忽然注意到房間里有滴水聲,在靜謐的黑暗中尤為明顯。他靜靜地聽了一會,終於分辨出聲音來自於浴室。
他最受不了在安靜的環境中聽到這種持續的有規律的聲音,這會讓他的情緒在短時間內變得異常煩躁。於是他輕手輕腳地起身,打開卧室門,直奔浴室而去。
浴室的淋浴頭正大滴大滴地漏水,他走過去把龍頭扳回原位,滴水聲立即消失。他長吁一口氣,感覺心裡舒暢許多,目光隨意一瞥,又看到了貼在鏡子下的紙條。
黑暗是滋生一切負面情緒的土壤。
他走到鏡子面前停下,看著那一行字,挽起左手袖子,從口袋裡拿出美工刀,推出刀片,在左手手腕上劃了一刀。
冰涼的刀片毫不費力地劃破了皮膚,一陣痛感隨之而來,殷紅的血從傷口冒出,迅速匯成一股,沿手腕流下。
他並不想尋死,而是對這種疼痛上了癮。沒有什麼能比疼痛更能證明他的存在。
事實證明,他的力道把握得很好,傷口流了少量的血後便開始結痂。
他從架子上抽出一張紙,擦拭掉手上的血跡,收好美工刀放回口袋裡。
他回到卧室,正欲爬上床時,虞明忽然翻了個身,半夢半醒間看見了站在窗前的孔蒙。
虞明揉了揉眼睛,「你怎麼還沒睡?」
孔蒙撒了個謊,「我起夜。」說完便鑽進被窩裡,背對虞明躺下。
虞明卻在那一刻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看到了他忘記放下袖子而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臂。
手臂上有著十幾道大小不一的傷疤,有新有舊,舊的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印跡,而新的,才剛剛止住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