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脫下濕了大半的外套，在沙發上躺下來。從沙發上載來的煙味和不知名的臭味鑽進他的鼻子里，讓他胃裡一陣陣翻騰。

他想起他還餓著肚子，但他身上沒有任何吃的。他也不想去網管那裡買，那個網管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乞丐，可憐中帶著輕視——他僅存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和這樣的人有更多來往。

包廂里暖氣開得很足，可他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

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住了。

從他被迫出櫃到如今，已有五年。五年裡他一直孤身一人，沒有任何可以說話的朋友，也沒有得到來自親人的關懷，他所有的親人朋友都在五年前的那件事里離他而去。

他熬過最初的孤獨，本以為上了大學換個新環境他有機會重新開始，可如今歷史重演，他再也沒有信心熬過第二個五年。

包廂里機箱發出呼呼的聲響，包廂外的大廳傳來此起彼伏的叫罵和砸鍵盤的聲音，而整個世界都被雷雨聲籠罩。

孔蒙從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幹燥的外套，蓋在身上，然後緩緩閉上眼。

這五年來，他只要一閉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那個人的模樣。

如果不是那個人，他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五年前他對那個人的恨意在他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

在寒冷侵骨的這個夜晚，這顆種子終於發了芽。

虞明從實驗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除了他所在的實驗室，整棟實驗樓都是黑漆漆一片。

他鎖好實驗室的門，走到樓下時才發現下起了大雨。他沒有帶傘，只好拿出手機給趙炅打電話。

趙炅是和他同期的研究所，也是他的合租室友。

電話「嘟」了很久之後才被接起。

「幹死那丫的！操！老子又被秒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十分嘈雜，過了幾秒後，在一聲砸鍵盤的響聲後，趙炅的嗓音傳來，「大爺，找小的幹甚？」

「你在哪裡？」

「網吧啊，正跟幾個兄弟開黑呢，您有事沒啊？沒事小的可要繼續了。」

虞明看了一眼黑沉沉的雨幕，心道，還是冒雨淋回去算了，「沒事，你玩去吧。」

「好嘞！」趙炅火速掛斷電話。

虞明把手機放回口袋，一咬牙衝進雨里，他渾身濕了個透才趕到公寓，一摸口袋卻發現他早晨出門時忘記帶鑰匙了。他站在門口，不禁罵了聲娘，無奈下只能打電話給趙炅。

「你在哪個網吧？我去找你。」

「日你先人！啊啊啊……大爺的！」趙炅顯然是在激戰中，但仍分心回答了虞明的問題，「藍血網吧！5包廂！我真是嗶了狗了……」

虞明只聽到了「藍血網吧」，之後的話因為那邊實在太吵而沒聽明白。他皺著鼻子打了個噴嚏，不管了，先去網吧。

從公寓去網吧的路程很短，不過短短五分鐘，這也是趙炅經常泡在這個網吧的原因。虞明冒雨狂奔，只用了三分鐘就到了網吧，他一推開網吧的玻璃門，就被一股混合著煙味、汗味、泡麵味的氣流熏得胸口一窒，差點沒喘過氣來。

虞明站在門口給趙炅打電話，但打了好幾次都沒有人接，無奈下只好推門而進。

虞明捏著鼻子在大廳掃視一圈，沒找到趙炅的人影，便直接朝左側一排包廂走去。

第一個包廂里是一對情侶，虞明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兩人，識趣地關門走人。

第二個包廂里是一個帶著耳機正聚精會神看黃片的國中生，絲毫沒有察覺到虞明的出現。

虞明悄無聲息地離開，轉而走向下一個包廂。

第三個包廂里十分安靜，虞明推開一條縫往裡看時，一雙眼睛正好與他的目光對上。

眼睛的主人從沙發上直起身，話里滿是戒備之意，「有事？」

虞明有些尷尬，「抱歉，我走錯地方了。」

「嗯，沒關係。」男生伸出手在桌子上摸索眼鏡，他雙眼都有五六百度的近視，沒有眼鏡就相當於是半個睜眼瞎，他摸了幾下卻沒有摸到，自顧自地嘀咕道，「我的眼鏡在哪裡……」

站在門口準備離開的虞明聽到他的這句話，想起剛剛他似乎在電腦熒幕後瞥到了一副眼鏡，於是好心地推開門，走過去拿起眼鏡遞到男生面前，「給，你的眼鏡。」

男生接過眼鏡戴上，笑容禮貌而疏遠，「謝謝。」

虞明卻在看到戴上眼鏡的男生後明顯一愣，又多看了他幾眼，最後才不確定地問：「你…你是孔蒙？」

孔蒙下意識地想要否認，但當他看清虞明的臉時，他也怔了神，腦海中只有一句話來回閃過。

人生何處不相逢。

虞明驚喜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是孔蒙對吧，好小子，你居然長得這麼高了，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虞明啊。」

孔蒙當然記得虞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虞明算是唯一一個他真正承認過的朋友，儘管這個唯一的朋友並不知曉他當年發生的事情。

孔蒙壓抑住因故友重逢而激動不已的內心，對比於虞明的熟絡，他反倒顯得有些不自然，「我記得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過來找一個朋友，」虞明看到他的行李箱，「怎麼？你這是剛旅遊回來嗎？」

孔蒙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窘迫處境，卻也不善於撒謊，只好低著頭不作答。

虞明當他是默認了，「你在這裡讀書嗎？怎麼不回宿舍？」

「啊……」孔蒙一緊張就會憋紅臉，「他們都出去了……我沒有帶鑰匙……」

虞明立即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看了看孔蒙半幹半濕的頭髮，說道：「網吧可不是一個休息的好地方，不如你跟著我去我住的地方吧，就在這附近。」

孔蒙顯得十分猶豫，五年來的孤獨生活讓他的人際交往一片空白，他本能地對所有試圖接近他的人抱有強烈的戒心，尤其是虞明。

「就住一個晚上，」虞明見他猶豫不決，笑著取笑了一句，「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孔蒙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就下定決心，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