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延城不顧衣衫染泥，對著眼前的男子重重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竹林清涼幽靜，那男子坐在石桌旁，脊背比修竹還要挺拔。他慢條斯理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方才開口道:

「莫要跪著，起來。」

白延城仍是跪著:「延城失節事小，國恨家仇事大。我意已決，還請上卿賜劍！」

男子起了身，半是強硬地扶他起身:「既已國破，這聲上卿，便也不必再喚了。」他轉頭看向茅屋內，正對著門口，便是一尊檀木牌位，上刻幾個端端正正的大字:

夫陸彥之之牌位。

「我不肯將劍給了你，便是怕你去計較這些個國恨家仇。」男子將白延城引至桌邊坐下，取了酒杯，為他添滿了酒，「我薛寒，此生胸無大志，故人將幼弟託付於我，我沒能護住；其幼弟又將你託付於我，這便萬萬馬虎不得。」

白延城不作聲，低頭慢慢擦拭著腰間雙刀。這雙長刀一金一銀，金色的短些，上刻東海日出紋；銀色的長些，上雕浮雲蔽月圖。兩刀各墜一石青翡翠刀穗，喚作嬋暉刀。他將刀刃上的浮灰血漬仔細擦凈，猛地起身向薛寒劈去。

薛寒大驚，忙閃身躲過，抬眼笑道:「身手長進不少。」

「請上卿賜教。」白延城穩住身形，金光一閃，那柄暉刀在手中打了個轉，毫不客氣地招呼過去。

「仔細別碰壞了屋子。」薛寒張揚一笑，一瞬間有了些當年做皇子伴讀時意氣風發的模樣。閃避之間，腰間鐵扇入手，玄鐵利刃與長短刀相撞，一不小心便劈斷了幾支修竹。

薛寒防守同時，無比心痛地看了眼斷竹，收回目光後加快了動作，只三兩下，鐵扇直指白延城咽喉:「不打了不打了，叫你仔細著別碰壞了房子，卻忘了叫你仔細著竹子。再打下去，這竹林非要叫你拆了不可。」他坐回桌邊，慢悠悠地喝起了酒。白延城收了刀，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仍是一副不死心的模樣。薛寒輕輕轉動著杯子，開口問道:

「你欲如何復仇？」

「以獻劍之名入宮，藉機殺之。」白延城好似看到了希望，忙解釋道，「這世間君王，誰人不想要這七星劍？那嚴淵也是一樣。」

「得七星劍者得天下，」薛寒微微眯起眼睛，「多可笑的傳言。先王與這劍相伴多年，最後我昭國落了個什麼下場？」

白延城低聲道:「先王只是重情重義，只願與一人相伴，否則有朝一日必會成就霸業。」

薛寒哈哈大笑:「是啊，多情的當不了好皇帝。」他一雙眼睛戲謔地看向白延城，「你猜，這嚴淵會不會也死於一個情字？」

見白延城不言語，薛寒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進了屋。過了不多時再出來，手上赫然多了一柄青銅劍。

「七星劍，便借於你了。」他將劍交到白延城手上，「既然復仇之事你自有方寸，我也不再多說。今日是七月初一，五年後的七月初一，我要你連人帶劍，完完好好地回到我面前，來一出完璧歸趙。」

白延城雙手接劍，撲通一聲跪倒地上，畢恭畢敬行了大禮:

「明必不負上卿所託！」

薛寒苦笑著揉了揉額角:「天色不早了，趁亮下山吧。」

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薛寒坐在牌位邊，目送著白延城消失在竹林中。

「你說情這一字，這次又會鎖了誰，公子？」他輕撫這牌位上的名字，虔誠地吻了上去。

白延城順著山間小路走下去，手中的劍如染熱血，將復仇的火焰燒得熱烈。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卻不知這一走，便再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