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 南疆之亂·小試劍8
小說: 賦玉案 作者:甘萃 字數:3192 更新時間:2020-08-10 09:51:22
午後,山麓樹木蔥鬱,有日光自枝椏間隙中傾瀉,於林中投下斑駁的光影。
黎清涯帶著宋賦玉一路下山,於山麓一處溪流旁停下。
宋賦玉原本以為對方要將自己綁了交由水若鴻處置,未曾想對方竟單獨帶著自己出了聖儒派山門,出山門後,他反倒放下心來。無論對方何種身份、何種來歷,武功又如何莫測,總歸高不過如水若鴻等一派掌門,他便有辦法脫身。
水聲汩汩,黎清涯站在溪畔,轉過身來望著宋賦玉。
宋賦玉有些警惕,他雖不懼對方,可他丹田被封,暫時無法調動內力,與不習武的普通人無異。
黎清涯將劍遞過去,道:「你的劍,還給你。」
對方意圖不明,宋賦玉沒有輕舉妄動。
黎清涯見狀便走過去。兩人相隔不過兩三丈,七八步的距離,走過來不過是數個呼吸間的事情。隨著黎清涯腳步抬起落下,宋賦玉便情不自禁地被他奇異的身形與步法所吸引,心神有些失守。
直至黎清涯在他身前一步處停下,他才猛然回神,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步步生蓮?禹步?」
他心中冒出幾個猜測,但又迅速排除。步步生蓮源於佛教傳說,為少林獨有,禹步則傳自道教,如今僅武當保留了完整心法。兩種步法均不具有殺傷力,更偏向於輔助修行,可與輕功、劍術、拳法等融合,為其增添變化之力,在各類輔助功法中,屬上乘。
當今武林,僅少林住持誤詰與武當掌門雲儒笙各自習得,宋賦玉與其交手時曾見過一次。但黎清涯的步法與這兩種又並不完全相似,更像是兩種步法的交融。
能習得這種上乘武功,必定背景莫測。
黎清涯不知他腦海中對自己的背景來歷已有數種猜測,將劍柄遞到他眼前。
宋賦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將劍接了過來。
黎清涯待他將劍重新纏回腰間後,道:「年紀輕輕,挑戰各派弟子而不敗,天賦倒是絕佳。」
宋賦玉問道:「你是七大派的人?」
黎清涯搖頭:「不是。」
「江湖散修?」
「也不是。」
「那你為何抓我?」宋賦玉又想到一個可能性,「你來自朝廷?不對,朝廷與武林各派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更別提合作。」
黎清涯仍搖頭,道:「你無需猜測我的來歷,我出手抓你,是因為你在擾亂秩序。」
「秩序?」
「你偷師三派,卻又沒有師門。如今你在小試劍會上出盡風頭,正邪均不會允許你落入對方手裡。」
宋賦玉又想起方才對方帶著自己離開,水若鴻卻絲毫不加以阻攔,大有甩掉燙手山芋的意味。
「你既不是七派中人,又與水若鴻交好,青衣門那兩人也出手助你,難不成你來自中立門派?武林中中立門派僅有三個,青衣門、青囊谷偏重醫術,武功高的只有寥寥數人,不曾聽聞有你這號人物。天機閣知曉天下秘聞,行事隱秘,其內高手極少出世,倒是與你有幾分符合。」
黎清涯但笑不語。
宋賦玉也不是真心想摸清對方底細,接著道:「不管你來歷如何,又為何要抓我,如果你的目的在於三派的武功秘籍,我可以與你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我將心法口訣默寫給你,你放我走。」
黎清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我怎知你有沒有暗中動手腳?」
「我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我信不過你。更何況我對那些秘籍也不感興趣。」黎清涯往溪旁走了幾步,日光在其身上明暗交接,「我說過我抓你是因為你擾亂秩序。你若想離開,也不是沒有通融的餘地。」
宋賦玉面色有些難看。
黎清涯道:「你自廢武功罷。」
「休想!」
「你若不願自廢武功,那便只能跟我一起回去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跟我回去我便告訴你。」
「沒有商量的餘地?」
黎清涯思慮片刻,轉念道:「你可有師門?」
宋賦玉不知他葫蘆里賣什麼藥,如實道:「沒有。」
「不如你拜我為師,既不用自廢武功,也不必跟我回家,只有一點,你須得跟著我,寸步不離。」
黎清涯靜靜凝視著眼前的少年。
南方多喬木,暮春時新葉已逐漸轉為深綠,而經冬的枯葉被林間的風一吹,在空中打著旋便落了下來。
他看見少年伸手接住一片落葉,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開口道:「你憑什麼?」
「憑你是我的手下敗將。」
黎清涯似未被那無邪的笑所蠱惑,轉身朝山下走去,只留下輕飄飄一句:「跟上來。」
宋賦玉將落葉扔了,緊跟在黎清涯身後。
兩人沿著山路下山,不多時便走到山腳。
山腳按理應有聖儒派的暗哨盯梢,可兩人一路走來卻沒有見到任何暗哨的影子。在即將出聖儒派地界的時候,宋賦玉忽然踩到什麼,腳步一頓。
黎清涯聽到聲響轉過身,宋賦玉將腳挪開,是一柄暗哨用來傳遞信息的旗幟。他俯身撥開一旁的草叢,卻只看見一堆黑色的灰,散發著一股刺鼻的焦味。
宋賦玉嫌惡地捂著鼻子退開,黎清涯走近,仔細嗅了嗅,道:「是化屍水。」
化屍水是邪派獨有的一種能將屍體瞬間化成一堆灰燼的毒藥,因其過於歹毒,一經面世便被正道所不容,正邪對峙數月,最終邪派退步,將此種毒藥封存。
江湖上已有多年未曾見過化屍水,而如今又卻出現在聖儒派地界。再結合先前各派弟子遭邪派聯盟暗中阻攔一事,其間意味已不言而喻。
宋賦玉對化屍水略有耳聞,只知曉江湖中人人談之色變,卻不知到底這毒到底如何厲害。他有些好奇地蹲下身,伸出手欲沾取一些黑灰仔細研究。
「別動!」
一旁的黎清涯忙出聲阻攔,並大步上前將宋賦玉伸出的手一把撈回來。
蔥白的指尖沾到了星點黑灰,片刻間便將肌膚表層腐蝕,露出鮮紅的血肉。
宋賦玉吃痛地皺起眉,道:「這勞什子化屍水也太厲害了。」
「化屍水是邪派地門毒榜上排名前五的毒藥,即便是這一攤黑灰,也具有強烈的腐蝕性,但凡是知曉化屍水的人,均不會輕易用手去碰。」黎清涯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玉小瓶,取出瓶口的軟塞,倒了一些黃色藥粉在宋賦玉的傷口上,「你倒是不知者無畏。」
藥粉甫一落下,便與傷口周圍的血肉迅速發生反應,宋賦玉只覺指尖如同被火灼燒一般,下意識便想將藥粉盡數甩開。
黎清涯先他一步緊緊扣住他的手腕,宋賦玉掙脫不開,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你給我上的什麼藥?!」
「去除腐肉的藥粉,會有些疼。」
「十指連心你懂麼!你是不是在成心折磨我?」
黎清涯手上的勁沒有鬆懈半分,「被化屍水腐蝕過的都是死肉,這些帶毒的死肉會繼續侵蝕周圍完好的血肉,如此循環往複,再拖片刻,你這整隻手掌都會廢掉。你若想及時止住毒素,便咬牙忍著。」
指尖的灼痛持續了約半柱香的時間,黎清涯用隨身攜帶的清水將殘餘的藥粉洗去,又敷上收創斂肌的藥膏。
宋賦玉不放心地問道:「你不會又給我上了什麼奇怪的藥吧?」
黎清涯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你不去碰那化屍水,也不會遭這份罪。」
指尖的藥膏傳來清涼的感覺,緩解了許多灼痛感。宋賦玉悻悻地抽回手,不再言語。
黎清涯又從衣擺內側撕下一塊布料,包裹在宋賦玉手指的傷口上,打結繫緊。
「三日內勿碰水。」他將裝有藥膏的盒子遞給宋賦玉,「藥膏一日三次,你自己多注意些。」
宋賦玉將盒子放在掌心把玩了片刻,道:「這盒子的樣式有些眼熟,像是青衣門的東西。」
黎清涯瞥了一眼,不置可否:「你怎麼知道?」
「去青衣門做過一次客,那青衣門門主送了我許多東西。」宋賦玉信口胡謅,將自己打劫青衣門的事美化,「所以我認得這些樣式。」
黎清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做客?」
宋賦玉神色自若,沒理會他的質疑,將藥盒放進懷中,忽地想起自己似乎還不知道對方姓名,便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夏,單字梓,桑梓的梓。」
「夏梓?」宋賦玉嘟囔道,「這名字可真夠怪的。」
黎清涯沒忍住笑了笑,很快又收斂起笑意,言歸正傳道:「這座山怕是早已被邪派聯盟的人包圍了,僅憑我一個人,無法突出重圍,只能返回山上了。」
宋賦玉以為他要給水若鴻通風報信,道:「對方有化屍水,你又封了我的丹田。你與水若鴻交好是你的事,可別帶著我一起蹚這趟渾水。」
「誰說我要將此事告知水若鴻了?」
黎清涯神情坦然,不像是在誆人,這倒讓宋賦玉有些困惑了,「那你上山做什麼?」
「避難。」
黎清涯沿著山路折返,宋賦玉忙大步跟上,問道:「你不是水若鴻請來的客人嗎?」
「是。」
「邪派來勢洶洶,就連化屍水也重現江湖,你忍心見聖儒派遭此大劫?」
黎清涯只道:「今日聖儒派無滅頂之災。即便是有,也與我無關。」
宋賦玉腳步一頓,身旁的人已邁出幾步,挺拔的身影於斑駁的光影中明晦不定。察覺到身後沒了腳步聲,黎清涯微微側頭,下頜與肩頸勾出一道疏朗的線條。
「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