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喻已經不記清有幾年的時間沒有回到寧城了，一切都變得陌生，只能偶爾與記憶中的畫面虛虛重合，他甚至都想不起當年的他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落荒而逃到另一個城市，也許是出於懦弱，也許是出於對那個男人刻在骨子裡的懼意，回想起來只覺得可笑而諷刺。

兜兜轉轉了幾年，他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這個給他帶來了所有抑鬱與絕望的城市，又一次朝他展開了深暗的懷抱。

「小魚，今天有點心不在焉啊。」

夜遇的後面是一條無人的窄巷，員工偷懶的時候都喜歡來這裡抽煙透氣，華哥遞給了江喻一根煙，關心地問了一句。

江喻接了過來，只是拿在手裡把玩，「昨天睡得不好，有點不在狀態。」

「有什麼困難可以和我說說，年紀輕輕別總憋在心裡，容易老。」

「哪有，」江喻淺淺地笑了笑，「謝謝華哥，我知道了。」

只是很多事情，它只適合藏在心裡。

華哥抽完一根煙，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過兩天有人要租場子開趴，我和老闆說讓你過來幫忙。」

江喻抬起眼看他，「華哥。」

「都是一群富二代，給的工資和小費非常可觀，別拒絕。」華哥拍了拍江喻的肩膀，「我先回去了，你也別呆太久。」

「好。」江喻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在華哥轉身的時候，他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華哥沒有應聲，也許是沒有聽見。

在嘗遍了世態炎涼人間冷暖的滋味，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關心都能讓江喻動容地失聲，他自嘲地笑了笑，喉嚨里發出的嗚咽卻更像微不可聞的哭聲。

他很缺錢，太缺錢，也許他小心翼翼藏著的窘迫已經被所有人發現，只有他一人還固守著那份尊嚴。

如果說每一樣東西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那他只剩下這具身體還是幹凈的。

而所謂的『幹凈』，也只是還沒有被他賣出去而已。

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江喻拿了出來，發現熒幕上的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紅了眼眶，他抹了一把臉，劃開熒幕，一條沒有署名的簡訊正靜靜地躺在他的信息欄里，亮著一個孤獨的紅點。

：早點回家

沒有署名，沒有多餘的累贅，江喻的臉色在瞬間沉了下了，他在輸入欄里敲敲打打了幾個字，最後還是按下了刪減，撥出了那個陌生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被對面接起。

「喂？你到底是誰。」江喻沉著氣，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顫抖，「不管你是誰，請立刻馬上停止對我的騷擾，不然我真的會報警。」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只能聽見滋滋的電流聲。

江喻咬了咬牙，重重地按下了掛斷鍵，熒幕暗了下去，一如他此刻的情緒，緊繃在腦海的弦無時無刻不在崩裂的邊緣。

他知道那全是同一個人。

不同的號碼，相同的語氣，他的手機像是成了一個定時炸彈，時刻接收著來自一個陌生人的火星子，只差一點，就能連帶著他也一起引爆。

不像是催債的人，也不像是馮嚴浩那群以欺負他為樂的小混混——江喻只知道，那是一個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的變態。從他踏入寧城這片故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落入了一張織好的巨網，越是掙脫就越是緊纏，江喻再一次撥通了那個號碼，果不其然已經變成了一個空號。

「怎麼就這樣了呢……」

江喻低聲呢喃，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切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好像昨天還在溫暖的房間里暢想未來，今天他就成了一個連自己也看不起的累贅，每一步都在深陷入一個名為『生活』的泥潭，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的笑話。

輪胎劃過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突兀，江喻猛然望向了巷子的外口，只能捕捉到一抹轉瞬即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