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里，聽著桃花香的自述，不知不覺，中年男人給凌雲都添了兩回茶了。

聽完這一段，見桃花香停下，好似在等他的反應，凌雲便捧場地問：「然後呢？」

桃花香垂下眼眸，語氣變得很是傷情起來：「我本以為我與他，是我辛辛苦苦修了幾百年才得來的桃花緣，不曾想，那竟是一場令我墜入地獄，萬劫不復的桃花劫。」

聽到這話，凌雲大概猜到了，之後的故事，無非是那小子變了心，負了她。

妖天生美艷，不可方物。

但令妖如此美艷動人的，其根本是妖的精元。

妖雖天生美艷，但也不是所有妖都如此，再如何苦苦修鍊也無法凝聚精元的妖，幾乎個個丑得鬼哭狼嚎，但凡一個塞一個美的，基本都是修得精元的妖，毫無例外。

但鬼哭狼嚎那些就算修為散盡也永遠是一副醜態，修得精元的妖一旦失去維持美貌的根本，卻會變得聲如厲鬼面如丑怪，模樣不堪入目。

那小子死去活來，一睜眼看到昔日愛得不行非她不可的美嬌娘竟然是個如此入不得眼的醜八怪，估摸著連滾帶爬，連夜從這桃花林跑了。

人性凌雲看得太多了。

前世他殺了那麼多人，不乏有說要聲討他、問罪他，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的。

倒還真的來了幾個，可面對他手裡不見血不罷休的赤色雪，卻沒一個真的敢衝上來。

說是要替那些枉死於他劍下的人討回公道，不過也是仗著長了一張嘴，說說罷了。

天上地下，除了洛錦弦，誰敢真的找他伸張正義。

那些活膩了的人，情願自己麻煩點兒找個地方上吊，估計都不願意找他送上一程。

人都是自私的。

都惜著自己那點兒還不夠放手裡顛二兩的小命。

人性就是這樣。

凌雲猜想後面的故事大抵就是這樣，桃花香卻說：「我雖把精元給了他，但他畢竟不是妖，妖的精元對他來說太強大了，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強大的妖氣，常常咳血。」

為了幫情郎緩解及適應這種情況，她不顧自身安危，沒有立即回到桃林休養，而是繼續消耗僅剩不多的修為幫青年將身體和她的精元融合。

那期間，青年許諾。

說是待他身體好了便十里紅妝，八抬大轎，按照人間的規矩將她迎娶回家。

她自知自己不再貌美，本生了退意，想著待青年好了，她便悄悄回她該回的地方。

但青年痴心一片，苦苦央求，最終她也捺不住那份嚮往，也暗暗期待著、想著，做夢都能夢到她的情郎騎著大馬，身後跟著迎親隊，抬著掛紅花轎招招搖搖地來娶她。

一年後，青年好了。

「花娘，等我。」青年留下話，回到鎮上籌備婚禮。

聽來採花的人說，她的情郎把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八。

聽說那天是個好日子。

她聽了，心裡喜滋滋的。

她在桃林等著，枝頭候著，她不敢再變化成人，因為她現在的模樣醜陋無比，她怕嚇到來採花的百姓。

她等啊，等啊……

轉眼，正月十八就到了，天不亮她就睜開眼，翹首以盼，盼著十里紅妝八抬大轎，盼著昔日一身素衣的青年今日大紅喜袍加身，騎馬引著迎親隊，浩浩蕩蕩的到來。

從日出等到日暮。

天邊紅得似火的霞光照耀著這片桃林，一眼望去，像極了青年許給她的十里紅妝。

她在枝頭迎風微笑。

她明白，青年娶的不是她，她明白，青年不要她了。

她以為她的宿命終究是被採取製成花蜜釀成酒。

她不怪青年，只是自卑地接受了身為妖的命運。

桃花香忽然不說了，眉眼變得更加的傷情。凌雲也不打斷，他知道桃花香還有話沒有說完，便靜靜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桃花香整理好了情緒，才又緩緩地說：「即便他負了我，我也不曾怨過他。我是妖，能在人間過活已是上天恩賜，感激不盡，哪還敢妄求別的……」

只是遇人不淑。

日落西山，紅霞映天。

情郎穿著大紅喜服來了，只不過身後不是抬著花轎的人，亦沒有迎親隊伍，有的只是一個嫉惡如仇的道人。

「就是她，為禍鄉鄰的妖怪。」情郎一改往日情深的臉，厭惡嫌棄地指著她。

望著昔日恩愛的情郎轉身便要對她痛下殺手，她未做多餘的反抗，只苦苦一笑。

只默默嘆自己命薄。

「等一下。」凌雲聽得直皺眉：「他要殺你？」

桃花香凄凄一笑，淚幾乎奪眶而出：「他從未愛過我。他知道我是妖，接近我也只是因為他的師父，那道人算過他的命，說他命裡帶煞，要經歷無數生死，若要渡過此劫，只有得到妖的精元，且搶奪的不算，得是妖心甘情願剝的。」

正月十八那天，他確實成親了，娶了他師父的女兒，他心裡真正愛的人他的師姐。

但他怕她報復，將他師父帶了來，將她誅殺。

又怕她死後灰飛湮滅，靠她精元活下去的他會死，師徒二人一合計，索性將她是妖的事情公布出來。

不僅如此，還編造了一套她殘害百姓，為禍人間的故事，然後又在這鎮上裝神弄鬼，嚇瘋了無數青年。

百姓知道他們的事，曾經他們那樣恩愛，如今青年卻另娶她人，又指著她鼻子罵她是妖，而她失去精元變得奇醜無比，百姓自然更相信青年。

這世間的不公便是如此。

一個人說你壞，你不一定壞，但一群人，一個鎮子的人都說你壞，你便是壞的。

在這不久，一個叫巫山老祖的男人被青年請到這兒，不問緣由施法將她封印於此。

故事到此，凌雲基本明白了。

她原本只是想逃脫被釀成酒製成蜜的宿命，不成想人間來一趟，逃是逃脫了原有的宿命，結果人間一場桃花劫，令她跌入更深的地獄，且永生永世被困於此永世不得超生。

人性隔肚皮，誰能想到，原意捨命為她度雷劫的痴情漢，竟是一個薄情郎。

桃花香的自述結束了。

凌雲也聽明白了。

料想，任誰面對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聽了這樣一段故事，估計都會生出憐愛心來，誓要為她打抱不平。

不過凌雲不是。

他本來就是個混賬，前世雖對洛錦弦付諸了真心，不存在始亂終棄這一說法。

但說到底洛錦弦最終自戕於三生殿都是因為他。

所以本質上他和那薄情郎也沒什麼區別，都是不負責任，只是所作所為不同罷了。

所以聽了桃花香的話，面對一個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他不想知道太多，因為以他現在處境，既無法幫桃花香解開那個老祖設下的陣法，也無法幫她逃離這兒，所以幹脆什麼也不管只管問自己關心的事。

「所以你找來我的目的是……」

「想請公子幫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