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谷的日子過得飛快，只覺昨日剛誤入這山谷，晃眼便是兩月了。

知風也不覺著寂寞了，回想當日在東風殿，待上一段時日便嫌悶得慌，想著法兒的哄東黎放他走，可如今山谷比東風殿更為狹小，他竟半點離開的心思也不曾有。

這般想著，知風暗暗笑自己性子不同往日，被東黎磨了個幹凈。

今日這日頭還算溫和，吃了晌午飯，知風便到溪邊曬太陽，東黎還是龍身，卷在地上，給知風當做靠枕。

這個月東黎化作人形的時候沒有幾次，五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且每次維持的時間頂多也就兩刻鐘，知風心中納悶，上個月還不是這樣，至少也能有半日的時候是個人樣，問了後東黎只說是氣候影響，但知風還是心中難安。

尤其是他常常感覺到東黎的呼吸輕微，當下便是，他方才幾乎感覺不到東黎的身子有呼吸時的起伏，這顆心便一直都懸著，不安穩。

「東黎。」知風試探的喚了他一聲。

半晌沒有回應。

他拔高音量又喊了聲「東黎？」

見他上下晃了下尾巴，才鬆了口氣。

知風挪動身子換了個姿勢，他輕輕撫著黑金色的龍鱗道「你什麼時候能好起來，快點好起來吧，我一個人說話好寂寞的。」

東黎輕輕轉過腦袋，一隻有知風腦袋大的眼睛看向他，緩緩眨了眨，好似安慰一般。

太陽曬得人慵懶，知風朝東黎笑笑「你是不是我夢裡那條黑龍啊？但是他沒有你這樣大，他還是個小孩兒......恩？你是不是在外邊有兒子？！」

知風一個激靈，坐起來興師問罪一般質問東黎，東黎甩甩腦袋，無辜的耷拉著眸子。

「也是，就你這不解風情的性子，哪家姑娘會看上你還給你生孩子。」知風自問自答的又樂上了，重新往東黎身上靠過去，繼續道「不過說實在的，你的修為沒什麼長進，但床上功夫倒是比一開始厲害了不少。」

「說起來，你當初有這麼多次機會，怎麼就不敢對燕北下手呢？」

「還是在月藤鏡，受了煞氣所控，才膽大了這麼一回，這麼想起來，東黎上神還真是慫得厲害呢。」

知風說著把自己給說樂了，笑得身子一抽一抽的，東黎卷在地上聽他笑，也懶得反駁。

「哎，我們之間的姻緣啊，還得靠我死纏爛打才接得起來，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對。

東黎在心中暗暗應他。

「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至少能天天睡醒就見著你，心中踏實。倘若你痊癒了，我們還問一同遊山玩水，再也不管這世上的閑事，我只是怕...怕我活得太短暫，下一世又得叫你好找。」

「這兩百年來，你是不是也寂寞極了東黎？」

「倘若還有許多個兩百年，你會不會也害怕？是不是會後悔？」

知風說回了自己最畏懼的話題，當初離開疆城時的原因，不就是這個嗎？如今也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可經歷了徹底失去東黎的痛苦，他便顧不上別的，只想將剩下的幾十年都留給眼前這人。

「我是不是自私極了，明知這樣會牽連你，會害了你，可是我管不了了，便讓我任性一回吧。」

「你不會怪我，對不對？」

知風說累了，便緩緩合眼小憩，沒半晌，呼吸聲沉了下來，他意識漸淡前，從眼縫中瞧見小西對岸上的花忽然又開了許多，在光圈中絢爛著。

這裡的一草一木他都倍感熟悉，好似過去來過，但他不敢深想，便將這事拋在腦後。

當他熟睡過去，身後的龍身隱隱晃動一下，東黎便現出人形來，坐在地上，知風正靠在他懷中沉睡。

他輕輕握起知風的手，那個仙境般的夢裡飛入了一隻螢火蟲。

「又是你？」知風在夢中又遇見了那個孩子。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一樣的情節。

不管多少次，知風總是避免不了被小孩化身的那條龍給嚇醒，這回醒來是在東黎懷裡，他背脊發涼，猛然伸手抱住東黎的腰，久久也不言語。

「又被夢魘了？」東黎已經見過他好幾次這般從夢中驚醒了。

知風點點頭。

他在一個月前便同東黎說起過這個夢，那時東黎只是說他思慮過甚，不要胡思亂想便是。

可連著好幾次都這般，知風不得不懷疑是否真的是自己思慮過甚。

「你知道什麼，全都告訴我。」知風悶聲說道，東黎聞言也不驚訝，倒像是早做好了準備有一日知風會問，他嘆了聲氣。

知風又逼問「事到如今，你還要瞞著我嗎？你遇見燕北的那個上元節，為何一直跟著他？那時你並不是頭一次認識他，對不對？他摘下面具對著你笑時，你的眼中不僅僅是歡喜，還有許多複雜的情緒，我早該猜到的，燕北還有前世，他不是開始。」

「知風......」東黎欲言又止。

「東黎，別再瞞著我了。」

「你真的想知道？」

「我想。」

東黎在知風真摯的眼神下，終於敗下陣來，緩緩將他的疑惑道來。

知風越聽越覺著不可思議，直到東黎語畢，他久久不能從中回神，東黎將他輕輕摟入懷中，在他耳邊聞言細語道「就是這般，你本非凡人。」

「仙尊？你是說，我原本是天界的仙尊，後來觸犯天規，被剔去仙骨，墮入人間？」知風依舊不敢相信東黎這番話，可東黎沒有騙他的理由，也不會騙他。

「是。」

「不是的，東黎，這樣說不通。我既是天尊，怎會不知天規，為何明知故犯，為了什麼？」

「為了朋友。」

「朋友？」知風忽然想起來什麼。

在東黎提到朋友這兩個字時，他腦子裡浮現出鬼域的那片冰河，駱雲坐在樹下的茶桌上，與他道來的那個故事。

他問駱雲他們後來見過嗎？

駱雲說見過。

他問那個人還記得他們的事嗎？

駱雲看著他說怎麼會記得。

「是駱雲？」不等東黎回答，知風自言自語的念出了這個名字。

「不錯，他曾是你在天界結識的摯友，你們同為仙尊，興緻相投。那時他正在人間歷劫，你得知他這一劫不能歷過，將要永世留在人間，便私自上天邢台修改命格，你不知小小的改動引起了六界的災難，天君為鞏固六界安穩，只得用你來祭祀，剔去你的仙骨，將你墮入人間，魂歸大地，安撫八荒。」

「那後來呢？後來駱雲怎麼樣？他又怎麼到鬼域來的？」

「後來他歷劫回來，得知你被打入凡間，便追問前因後果。但天君曾下令天界不許再提及此事，你的事情早已成為了天界的禁忌。他一直暗中調查，總算查出原因來了，又得知鬼域有藥可研製一方招人魂魄的湯，於是他不顧天君的威脅，孤身闖入鬼域，迫使湯師研製回靈湯，將你安置在八荒中破碎的魂魄召回，他便是將你的魂養在這處，自己設置了結界，但他現下已然忘得幹凈了。」

「真是個傻子。」知風不知該怎樣消化這些信息，他抬頭望著東黎問「那你呢？你說你便是那條出現在我夢裡的黑龍，可那時你才多大。」

「是從那時起，你便留在我心頭了。我一直將你當做標桿，一心想要變得像你那樣厲害，回了東海後勤修苦練，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憑著自己的本事到天界去，還你當日在菩提樹下救我的人情。三百年後我飛升成上神，到了天界尋你，卻得知你那時已然成為天界禁忌......」

知風怔怔的看著東黎，這個他一直傾慕的人，一直依靠的人，原來曾經將他當做心中的標桿，以他為理想，可想那時的他，得厲害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