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冬雪·梅瓶·初見(1)
小說: 我有所念人 作者:叶灵 字數:2175 更新時間:2020-04-06 21:16:50
時值立冬,大雪初晴,天地一派寧靜。
一座座舊式民居東陳西列,交錯出一條條景緻各異的小巷。雪衣之下,小巷駁落的磚牆潺潺滲出光陰的味道。
燕思林躡手躡腳地從巷子口露出頭來,四下瞄了一眼,見沒有人跟過來,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姥姥過來!」
一隻貓喵嗚了一聲,不知從哪兒竄到燕思林跟前,來回蹭了蹭他的褲腳。
看得出那是一隻老貓了,毛色很雜且沒有光澤,一隻腳有些跛,叫聲里也透著上了年紀的粗啞。
燕思林將貓抱起來,親昵地蹭了蹭它濕漉漉的鼻子,「我們暫時自由啦!今天帶你玩雪好不好?」
貓低聲喵嗚了一下,一隻肉墊軟軟地按在了燕思林被圍巾裹著的嘴巴上,揚起腦袋,碧瑩瑩的眼睛像是在看他。
燕思林笑,揉了揉貓的腦袋,一邊向積雪厚重的樹下走去,一邊興奮地碎碎念。
「走啦,我知道姥姥會同意的,我們這麼久沒見,你肯定也想我了,對不對?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貪玩太久的,不然被爺爺奶奶他們知道,我以後就沒得玩了。」
燕思林抱著貓興奮地在雪地里打滾,滾了一會兒,坐起身,用被手套裹得臃腫的手,笨拙地從懷裡摸出幾顆糖雪球。
「這是今天來的路上媽媽給我買的,很甜的。」燕思林說著,剝下糖雪球的白色糖衣,碾成末,放到貓的鼻子前。
貓試探地嗅了嗅,伸出舌頭將糖屑舔光了。
「怎麼樣姥姥,是不是很好吃呀。」燕思林微微扒開脖子上的厚圍巾,將糖雪球放進嘴裡,甜甜地吃完了,然後起身拍掉身上的雪沫,鄭重其事地宣佈道,「茶歇時間結束,我們接下來再堆一個小雪人就打道回府!」
燕思林團雪球時,貓就圍在他身邊喵喵地走來走去,爪子踩出一串或深或淺的梅花印。
剛落下的雪軟軟的,即使隔著厚手套都能夠感受得到。如果忽視那種觸手即化的冰涼,簡直就跟棉花一樣,不,甚至比棉花還要軟。燕思林真的是喜歡極了。
可惜的是,他不能長久接觸。
眼見著鞋子,手套都已被雪浸濕,周遭寒氣一股腦兒從腳底上涌,直往心窩裡鑽。燕思林忍著打哆嗦的衝動,勉勉強強捏好一個小雪人就立馬收了手。
「嘶……好冷,好冷啊,姥姥我們回家吧,一會兒發燒就糟了。」
燕思林嘶嘶吸氣,也顧不上欣賞剛才的作品了,哆哆嗦嗦地將自己整個縮進厚厚的羽絨服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抱起貓,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主巷道有些深,且岔口遍布。若非本土巷民,走在裡面簡直就像在走迷宮一樣。
燕思林雖不算這兒的常住居民,但以前每逢過年過節,都會跟著爸媽前來拜訪爺爺奶奶,所以,認路什麼的,完全沒問題。
燕思林瑟縮著身子,按照原路線返回。
方才害怕家裡人追上來,就溜得遠了一點,現在七拐八繞,眼見還沒有到目的地,燕思林不禁有些後悔,他真的是太高估自己能在外面停留的時間了。
途徑一個巷道口時,空氣里隱隱傳來鋼琴聲。調子十分熟悉,是久石讓的天空之城。
燕思林聽著,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這支曲子他曾經無限循環過,爸媽給他報的鋼琴班裡也有教過。但他那時對於彈鋼琴沒有多大的興趣,練著練著就不了了之了,最終只停留在了欣賞的層面。
此刻聽到的這種琴聲,該怎麼形容呢?琴技無疑是極高的,但又跟他聽過的所有版本都不相同,空靈,清寂,又似乎夾雜著一種……冷到骨子裡的悲傷。
尤其此刻襯著皚皚白雪,清冽寒風,更加有一種說不出的凄美感。
燕思林不覺打了個激靈,吸了吸鼻子,將懷裡的貓摟得更緊。
見鬼,這曲子聽得久了,身體彷彿變得更冷了。
燕思林心想著趕緊離開,趕緊回家去,腳步卻鬼使神差地載著他向聲源邁去。
不行,既然撞上了,還是得去看一看這彈鋼琴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免得日後想起來後悔。
只是,燕思林沒料到的是,要不了多久,他將為自己此時沒能管住好奇心和腳而悔青腸。
沿著巷道沒走出幾步,原本像是悶在棉花里的琴聲愈發明晰,視野也突然變得開闊。
這裡是扶風巷的最北端,一綹民居都是面山而建。民居門前是一條寬闊的大馬路,馬路前則是一大片林地,林地再往前就是巍峨聳立的扶風山了。
是以,將這一排民居稱為地理位置優越的山景房也不為過。
燕思林循著鋼琴聲一路找尋,終於在一戶人家門前站定。
青色的瓦,斑駁的牆,樸實厚重的木門,看起來跟其他的民居並沒有什麼區別。非要有的話,那可能就是門前的樹長得比較好看。
零零星星的雪沫飄落在幾株不知名的枯枝上,枝幹盤曲虯結,蜿蜒出一脈蒼古的意態。
燕思林越看越覺得有藝術感。
當然賞樹歸賞樹,燕思林也沒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那琴聲仍在繼續,行至最後一個音符時,又從第一個音符開始,一遍又一遍。那種孤寂和傷感,也在這種旋律的輪迴之中,一遍遍地加深。
音樂有時是比文字更好的語言,想來,這彈琴的人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呢。
燕思林緊了緊圍巾,彎腰探頭,扒在門上向裡面張望,只是那門上了栓,門縫也特別緊實,燕思林什麼都沒有看到。
正準備放棄,打道回府時,忽然瞥見大門旁一堆廢磚。
燕思林眼睛轉了轉,隨即又猛地搖了搖頭。
一番劇烈的思想鬥爭之後,燕思林心道,我就看一眼,真的就一眼。
於是,從遠處看,只見一個快被羽絨服裹成球的少年,哼哧哼哧地爬上一堆廢磚,然後將胳膊搭在一戶人家的院牆上,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向院落裡面張望。
嗯,差不多就跟做賊那樣。
燕思林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想著。
努力平復了一下呼吸,壓下強烈的心虛感,貼著牆面站立,一點點將塌著的腰背直立起來。
越過牆頭,視野里最先出現的是一半明亮的玻璃窗,窗扇微微打開著,溫黃的燈光從裡面透出來,彷彿帶著肉眼可見的溫度。
再站直一點,那扇玻璃窗裡面的景象便盡收了眼底。燕思林幾乎是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坐在玻璃窗前彈鋼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