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昭奔馬一路狂奔，到了郊外的一處隱蔽茅屋外時，正是滿天飛雪，四周白雪皚皚。

她著藏青色騎馬裝，青絲束於頭頂作馬尾狀，身下一匹黑馬神駿非凡。

一人一馬劈開壓滿雪的枯樹林，積雪撞落，飛濺，馬蹄踏雪而來，那人筆直地騎在馬上，似乎四周飛雪朝她一人砸去，打在駿馬身上。

馬長嘶一聲，鼻孔噴出煙霧。馬上之人任風雪加身，巍然不動，許是一路賓士而來，滿頭是雪，眉毛睫毛之上俱是細雪，雙肩堆有雪，卻也濕了一片，不知是雪是汗。

她右手所持長槍，在雪地中愈發冷亮，槍頭紅纓卻格外刺眼。

赫利欽守在門外，身邊一眾嘍啰，個個身影魁梧，但他卻依舊扎眼得很，滿頭虯發，雙眼深陷，即使是冬日依舊光著兩隻膀子，前面肌肉如小山般隆起，鼻子呼出白氣。

見衛昭破林而來，他下意識走到嘍啰們前面，雙眼微微眯起，兩臂肌肉更加猙獰，青筋畢顯。

赫利欽的確佩服衛昭，大魏女子如衛昭者寥寥無幾，便是放到草原上去，她，衛昭依舊是女中佼佼者，可惜……生在了中原。

衛昭翻身下馬，提著長槍隻身向前。

赫利欽亦闊步向前，揚聲道，「衛昭！」

衛昭早已打量清楚了來人，亦是硬氣回道，「赫利欽王子許久不見！」

赫利欽身後眾嘍啰早已放下手中的酒肉，個個凶態畢現，手中拿著的寬刀震震發響，雪地里更是銀光一片。

直至兩人只有五步之遙時才停下，赫利欽似頭狼一般惡狠狠地盯著衛昭，衛昭半邊不落下乘，筆直地挺著身子，平日里斂起來的凌厲之氣外放，毫不避諱地看向赫利欽，目光在空中相撞，緊張氣氛一觸即發。

風雪呼嘯，吹垮枯樹，噼里啪啦之聲此起彼伏。

赫利欽喘著粗氣，先開口，「衛昭，我赫利欽佩服你！雖是女子也有這番膽識！但你殺我兄弟，這仇不報，我赫利欽死後靈魂不配上騰格爾！」

赫利欽是西北犬戎族的五王子，其人粗獷重情義，是犬戎中的猛將，衛昭回都前最後一戰，正是與他作戰。

她雖有幾分才能，但只是個軍侯，本沒有機會對抗這等大人物，可她帶兵守的那座小城被那些犬戎整整圍困了四個月，四個月……

那等不毛之地，周邊指甲大小的耕地都沒有，軍糧被劫，城中糧食短缺，熬了兩個月早就成了人吃人的鬼城，偷軍馬的人，搶屍體的人……城中連白骨都不放過，滿目瘡痍。

那些戎人以為他們早已餓死在城中，事實的確差不多，周邊的兄弟營的人一個一個死去，她在城牆上，內心悲愴萬分。

看著那些大魏的好兒郎們活活餓死，看到那些搶屍體的饑民們，一次又一次仰天詢問，「'滿目含瘡痍，憂虞何時畢？'【1】」

那時候她的褲腰帶勒得緊巴，可便是如此依舊時時處於飢餓中，餓得狠了更是口津直生，有時恨不得割下胃來，便是偶爾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都是形同死鬼，雙頰深凹，膚黃髮幹，唇上皮膚幹裂，半死不活的模樣。

所以才有她的弟兄們為了活命，半夜出去偷狼，才有一個又一個有去無回……

衛昭握著長槍的手，關節泛白，死死地盯著赫利欽，半晌沉聲道，「這是我衛昭的事，與你們抓走的那個姑娘無關，如今我衛昭來了，你們放了她。」

赫利欽笑道，「好！夠重情義！我們也不是那種欺負弱女子的人，她在裡頭，只要你今日打得過我們，那小娘皮就還你了！」

說完迅速伸出手，直取衛昭頸間。

衛昭長槍一挑，迎敵而上，那赫利欽卻不避開，眼見長槍就要直取他眉心，卻見他冷笑一聲，袖中射出幾柄小刀，破風而去，發出尖銳之聲。

衛昭腳下一變，帶起一片飛雪，只見她側過身子，手中長槍轉動，「哐當！」「哐當！」幾聲，將那暗器格擋開來。

赫利欽緊追不捨，雙手不停變幻，暗器如鵝毛大雪一般，紛飛而出，鋪天蓋地，在空氣中叫囂而過。

衛昭腳下不停變化，翻身！躍起！後仰……手中長槍一時如靈蛇，變化多端，一時似車輪，守在身前護住門面。

鏘鏘聲響徹山林。

衛昭已然是汗如雨下，卻見後面那些嘍啰也沖了上來，她心中一跳，借長槍巧勁再次躲避開一個暗器。

心道不好，若再這般只守不攻必然會被拿下。

可每每當她要近身赫利欽時，卻不想那樣壯實的漢子竟巧若靈貓，輕鬆避開，且不知他那袖中藏了多少暗器，竟沒完沒了。

衛昭冷眼看向赫利欽，掃了一眼四周散落的暗器，又瞥過身後準備偷襲的嘍啰，額頭上汗水汩汩流下。

赫利欽亦冷眼相看，今日必取這女子小命以敬死去的兄弟們！

正這時一柄小刀劃過衛昭大腿，頓時聽見那鮮血洇出，彷彿能看見那女子因痛苦而糾結在一起的眉毛。

赫利欽微喜，卻不敢鬆懈，這女子能在自己手下抗住這麼久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沖嘍啰大喊，「不論死活，今日要拿下這女人，替慘死的弟兄們報仇！」

嘍啰各個殺紅了眼，又兼避之不及的暗器，衛昭漸漸顯出不敵之勢。

嘶——

又是一把刀劃過，掀開皮肉，露出森骨，挑落血珠，衛昭痛得直吸冷氣，左腿有些發顫，但她禁咬牙關。

不能倒下！

只要稍稍倒下，到時數把大刀強壓下來，她衛昭必死無疑！

只見鮮血散落在茫茫無垠的雪地中格外刺眼，寒風更加強勁，凜冽刺骨，呼呼風嘯似鬼嚎。

赫利欽決定速戰速決，他迫不及待想鞭屍這女子了！一如她對待他的兄弟！

長槍直搗黃龍，掀起巨浪，再次挑落一個大漢，屍體摔到在地，發出巨響。

衛昭大腿一側的肉被那人用長刀切落，她低聲嘶吼，壓下熾熱的眼淚與強烈的疼痛感，察覺身後的冷氣，快速閃開，到底痛楚影響了動作，被人挑穿右手。

鮮血噴灑，衛昭一聲大叫，背後冒出冷汗，一把抓緊那把刀，竟讓刀對面的人抽不出來。

衛昭兩隻眼睛發紅，發狠抽出長刀，連帶血珠用內力往後一推，那刀柄竟似刀鋒，穿透持刀人的手心，斷裂，衛昭大喊一聲，長槍猶如閃電，以萬鈞之勢刺透對面大漢的胸腔，紅纓滴血。

那大漢雙目圓睜，一聲未發出來的驚呼抵在喉間，衛昭腿下發力，兩手抓著長槍往後一甩，肉體相撞的聲音以及悶哼聲一併發出，只見槍頭挑著的屍體甩到後面準備偷襲的人身上。

衛昭口內出血，劇烈的疼痛滿蓋全身。

雪，還在飄落。

還剩的幾個人再她身邊徘徊，一時竟對這女子有些膽怯。

赫利欽暗道不好，又不得不稱讚衛昭一聲，可此時並非慕才之時。

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