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燕初容盤坐於床上，正冥想。

忽然察覺一絲不對勁。

外面過於安靜了，她心中隱隱有一絲奇怪，彷彿黑暗中蟄伏著什麼。

忽然聽到有石塊滾落之聲，她睜開雙眼，準備下床察看。

燕初容正準備推門，忽然眼前光芒四射，她被迫眯起眼睛，耳邊響起一道聲音極具威壓。

「小妖快快束手就擒，貧道留你一條活路，若繼續作惡人間，叫你灰飛煙滅！」

燕初容額角青筋突突，嗤笑，「哪裡來的道士，學術不精，枉將仙人作妖孽，便是妖怪，六道輪迴，自有自的定律，各不相幹，順應天命才對，是非善惡豈由你來判定，速速退開。」

「妖言！」只見一藍袍小道破光而來，一手持太極拂塵，一手結三山訣，踏光而來頗有幾分神仙姿態。

燕初容心中微訝，那道士白面無須，卻的確有幾分本事，忽然想起來掌管三界仙緣的司緣仙君提起過，近百年來三界中只人間升仙的最少，靠修道升仙的更是寥寥無幾，用司緣仙君的原話來講，那就是，「再不搞幾個人上來，全都被西方那班彌勒佛搶走了，以後打架都打不過！得趕緊從人間挑幾個有道緣的人讓他們提前升天！」

心下便想，怕這道士是得司緣仙君提點過了。心下叫苦，她如今沒了法力，幾乎與凡人無異，看這小道士的樣子，怕鐵了心指我為妖，司緣仙君啊司緣仙君，平日里我燕初容孝敬您的也夠多了，卻沒想要栽在您的有緣人手下……

正抱怨，便見那道士手指變幻，化三山訣為救苦印，口中念念有詞，雙目射出兩道光直直盯著燕初容。

燕初容如今是半仙半人，心下著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待察覺身上已經濕透時，眼前模糊，耳邊忽然迴響起多年前尚未化形，立在梁間聽師父講道的聲音。

仙界向來四季如春。

那日凌虛仙君閉關結束，他破空而來，如踏清風，腳下步步生蓮，一支竹簪斜插於發束上，一襲白衣似有月色流轉，兩袖上的五行八卦圖隨風抖動。

彼時她尚是梁間一隻雛燕，羽翼剛豐，立在燕巢，兩隻滴圓黑眼間或一輪，見他來時，庭院中的花精靈爭先獻艷，花枝只朝他一人延伸，且繁花疊綴，煞是好看。

不一會兒，四面八方便聚集了仙人，個個豐神俊朗灑脫非凡，見凌虛仙尊並無趨炎附勢阿諛逢迎之態，同輩之間談笑風生，晚輩恭敬有禮，一眾人正準備踏進屋內。

她看呆了，立在巢邊，見那凌虛仙君要入內，忙朝下看，爪子卻沒抓穩，噗嗤一聲掉了下去，她心中大慌，撲棱著翅膀，卻還是掉了下去，眼見得就要與地板來個親密的接觸，便是凌虛仙尊一伸手，寬大的道袍接住了她。

她趴在袖上，黑溜溜的眼珠子轉悠，聽見凌虛仙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雖那是她心中想的是，幸好憋住了，沒拉出屎來。

可心底還是第一次對道，對仙起了興趣，於是日日夜夜守在梁間，聽仙尊講法。

聽得她栽下去好幾次，最終在仙尊的熏陶下，得了仙緣長了神格，化為女子，列為凌虛仙尊坐下第八百二十一個掛名弟子。

她拜師那日，渾渾噩噩，聽仙尊道:「無不生有，有不生，則不能為生，生生者誰？自生耳……故天者，萬物之總名也，莫適為天，誰主役物乎……【1】」

她這般想著，似乎心中明朗了起來，眉眼間局促不安之態盡散，卻是心如止水從容不迫，一步一步逆光而前。

那道士大驚，本見這小妖似乎驚慌不已，眼見就要將她收了去，她卻忽然間驚恐消散，緩步而來，一雙眼睛如冬日冰湖又如春日暖陽，無喜無悲無恨無嗔，一步一步向自己踏近，竟不畏那光。

燕初容望著那道士，開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萬物適道，莫不平等，是非善惡非一己之言所能判定，你若以己之主觀判萬物之等級，便是偏離正道……莫負了司緣仙君一番善緣……」

那小道心中一驚，生疑，她怎知司緣仙君託夢於我……偷看天機？

正愣怔見，燕初容已至面前，小道心中一急，忙再度結印，卻被燕初容打斷。

燕初容暗自鬆了口氣，手指變動，施了最基礎的定身術，因她站在法術日益消退，也不知這法術能維持多久，正苦惱如何把這麻煩扔遠一點，卻突然聽起屋外響起女子的驚叫聲。

燕初容大驚，顧不及處理這道士，立馬閃了出去。

門一開，果見有黑衣人圍著季明澤，燕初容額頭冒出細密的汗來。

又聽見有人驚叫，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竟有一魁梧的黑子人拖著沈妘不知要去何處。

她心中焦急，忙往前走，季明澤正與幾個黑子人周璇。

她手持短刃，雖是女子卻有幾分手段，但到底是女子且會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防身術，哪裡有人家精鍊出來的黑衣人厲害，很快便被一黑衣男子制服。

燕初容忙喊，「住手！」

那黑衣人也一愣，沒想到竟還有一人。

季明澤卻沖燕初容大叫，「去救妘姊姊，她還懷著孩子！」

燕初容見她臉上被劃出血痕，那手肘被反制於身後，估計也是疼痛無比，卻不顧自己，一味讓她就沈妘，心中莫名。

可，她，天道輪迴，她怎麼能插手呢？沈妘命中有此劫，她貿然出手不知改變多少。

可季明澤那灼灼目光盯得她心中發慌。

黑夜之中，沈妘的呼救聲再次傳來，燕初容心中徘徊。

季明澤見她愣在哪裡，心中大氣，「燕初容你他娘的發什麼愣，快去救妘姊姊！」

那黑衣人不想再惹其他麻煩，一把將季明澤打暈，其他人對視一眼，見燕初容還愣在原地，便決定不節外生枝，都躥走了。

那捉著沈妘的黑衣人也將沈妘劈暈了過去。

寒月寒照，寂靜無聲。

冰雪鋪地，寒從腳生，冷氣直冒心口，背後本就濕透，如今冷風乍起，更是猶如冰錐刺骨。

燕初容腦中還是季明澤暈過去投來的那一眼，她彷彿被那一眼釘在刑架之上，赤裸於眾，千刀萬剮。

可，仙尊早已告訴她，若去人間，不得插手任何一事，凡人有凡人該經歷的劫，不得因她改變絲毫而影響天命……

燕初容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心頭糾結，如置身冰火兩重天。

一邊是仙尊諄諄教導，一邊是季明澤情急之下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