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十八慢悠悠的推著輪椅到院子中時，祝青已經如同松柏一般站在了院落里，與熹微的晨光和薄薄的霧氣融為一體。

祝十八朝他笑笑：「用早飯了嗎？」

祝青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還沒有。」

「那你先打一套拳給我看看，打完我們再一起吃飯。」

說著，手撐著臉，悄悄的打了個哈欠。

昨天實在是熬得太晚，今天能醒來已經是極限了。

祝十八本以為光線昏沉，自己的動作又那麼隱秘，祝青應該是看不見他的小動作。然而，耳目聰慧的祝青看得一清二楚。

師父這是……還沒睡醒？

祝青一邊打拳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祝十八。

祝十八喜歡穿素凈些的衣服，今天也不例外，穿了一身黑，愈發顯得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雪白晶瑩了起來。他用手撐著腦袋，朝著祝青的方向，眉眼低垂，眉毛微微的蹙在一起，似乎有什麼煩心的事情鬱結在心中。

若是別的門人見到他這幅表情，肯定會以為是自己哪裡沒有做好，辜負了門主的期望。

但是祝青看得真切，心中不僅不惶恐，反而還有些想笑。

師父他連眼睛都沒睜開呢，就連舒捲的睫毛上裹著晶瑩的細小淚珠，而臉上還有一些細微的壓痕。

「看什麼看！專心點兒！」

祝十八感受到了祝青的目光，頭都沒抬，半闔著眼睛直接呵斥道，「注意呼吸，出拳的時候不要憋氣。」

「是！」

祝青眼神一凜，不敢再怠慢，一招一式都做到了極致。

師父不愧是師父，光是感受那飄忽微弱的氣息就能判斷出他的狀態。

祝青對他的敬畏之情不僅又增加了幾分。

祝十八依舊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但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祝風門的基礎拳法看似簡單，卻能夠調整吐息，基礎越穩，之後的就越容易精進。」

祝青一拳揮出，小臂上的汗珠揚在空中，在陽光下折射出斑斕的光。

祝十八抬頭瞥了他一眼：

「不要留有餘力，每一招每一式都要用盡全力。」

祝青遲疑一瞬，隨即又堅定的全力揮出一拳。

一套拳法完整的打下來要一炷香時間，若是每招每式都不留有餘力的話，那麼還不到最後一招就已經力氣耗盡了。

但是祝十八既然這麼要求了，祝青就毫不猶豫的遵守他的要求。

祝十八滿意的點點頭，似乎能猜到他的想法一般：「不用擔心力氣耗盡，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自己的極限，然後一步一步的突破。」

「是！」

「阿青。」祝十八說道，「既然我親手教導你，那麼肯定就會比教頭那兒嚴厲的多。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我們的目標，你明白嗎？」

提到這個，祝青眼神瞬間陰沉下來：「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

祝十八滿意的倚靠在輪椅中，雙眼又輕輕的闔在了一起。剛開始端端正正的撐著腦袋，到後來肩頸逐漸放鬆，緩緩地靠著輪椅後背，甚至連腦袋都還一點一點的，小雞啄米似的。

天色越來越亮，整個祝風門都慢慢蘇醒過來，耳邊傳來門人繞著門派跑步的口號聲，雜役也開始了一天的勞作，推窗換盞一陣微不可聞的小動響。院子里的霧氣也消散開來，到處都是清新的露水和草木的味道。

祝青早已肌肉酸痛，但是還是憑藉著自己的意志力揮動著拳腳。

而令他驚訝的是，每當他再一次出招時，本來早已經幹涸的力氣，似乎又能壓榨出一絲能量。

原來這就是師父所說的一步一步超越極限嗎？

晨霧消散，隱藏在霧靄中的面容也愈發的真切起來。

昕長的手指，紅潤的嘴唇，舒捲的睫毛，清淡的眉眼，每一眼都覺得新鮮，像是第一次看見一般。

原來師父是長這樣的嗎？

明明是同一個人，但是為什麼他總覺得眼前的師父看上去陌生又熟悉？

只是祝青已經沒有一絲多餘的心思去分辨那詭異的不和諧感，他像是從水中撈起來一般，或許是拳法打得激烈，心臟跳動地飛快。

最終，他還是沒有打完整套拳法。

就在他氣枯力竭要倒在地上的那一剎那，祝十八突然睜開了雙眼，輪椅一轉，輕巧的接住了他。

「不錯，第一次就能做到這種程度，比我想得還要好。」祝十八把祝青扶到一旁的石椅上，「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習武奇才，我果然沒看錯。」

祝青依靠在石桌上大口的喘氣，渾身蒸騰著熱氣，累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因為過度的呼吸，胸腔像是要燒起來一樣疼痛，肌肉更是酸漲得像要斷裂了一般，而視野早就被淌水般的熱汗模糊得只剩虛影。

但此時此刻，他卻更加真實的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肉體的力量耗盡之後，只剩精神還留有一絲餘力在活躍著，敏銳得探知著這個世界。

他看見祝十八笑了笑，用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汗水。

「你先休息一會，等你能動了就去沖個澡。」祝十八說，「吃完早飯之後，還有很重要的東西要教你。」

祝青動不了，也發出不了聲音，像一隻乖順的大狗一般任由祝十八擺弄。

他差點忘了，五年前的那一天，自己好不容易逃出來後精疲力盡地倒在雪地里，眼前被自己和族人的血液染得通紅，望著人間處處都像地獄修羅。

他以為他連同生命的、所有的一切都即將流失殆盡，他掙扎著想要掙脫即將到來的永夜。

就在這時，融在血色中的一身紅衣的祝十八朝他走來，也是如同現在這般輕柔擦去臉上的臟污和泥雪。

視野中重新映入皎白的月光，和那張如同月光一般的臉龐。

從那一刻起，他的眼前便不只是血腥焦炙的人間。

當時他是在是太累了，變故發生得太快，快到年幼的他還什麼都來不及反應，生理和心理都已經到達了極限。

而此刻，身心再一次疲憊至極，那些久遠的記憶又像是蘇醒了一樣，一幕幕的往他的眼前闖。

他從來沒有比此刻更加清楚的感知到，祝十八不僅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是讓他能成長於此的恩師。

【信賴值+6%，當前進度42%】

只不過遺憾的是，自他到祝風門之後，再也沒有見過祝十八穿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