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說看見那一幕，真箇兒氣得狐十三一下現出身來，她本是隱著身形，這憑空出現當真嚇著床上的人了，又見這女娃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把男的拖開，那女子嚇得尖叫起來。

狐十三兩滴眼淚含在眼眶裡，正要罵她時，定眼一瞧，床上的人並非孟婉婉，那眼淚就生生憋了回去。

一下子是雲消霧散。

笑的像個呆瓜，一下又隱去了身形，將赤/條條的兩個凡人嚇得昏厥了過去。

可出了門狐十三又悲從中來，她翻了個遍，這裡沒有孟婉婉了，"我都說了我要回來，這才五年也不曉得等我。"

說完又忍不住自責，"都怪我讓她等的太久了，早出來就算現在這模樣吃不了她的身子，也可以摸兩把解解饞的，現在好了，人都沒了……"

一邊說一邊走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心頭凄涼，彷彿下一秒就要倒下。

正傷心著，忽而嗅到空氣中飄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一抬頭，一車轎經過，裡頭的女子掀開窗簾往外看，不是孟婉婉又是哪個？

她心下激動萬分，就聽得旁邊的女子羨艷地說道，"這平江侯真寵他夫人，出門這麼多人陪著。"

又有一人道，"誰說不是呢，這孟婉婉以前在青樓時，那平江侯就是常客聽說也極其寵她呢，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屁運，你瞧，這才入府一年，人家肚皮爭氣，就懷上了呢！"

先前那女子忙道，"你可別提之前的事了，平江侯寵著呢，聽說之前有兩個下人嚼舌根後被打的不知成了什麼模樣。"

兩人就此噤聲，旁邊的狐十三兩眼一翻，雙腳一蹬，暈厥過去了。

天殺的，還不如只是嘗嘗別人的身子呢！

之後便聽得身邊有人驚呼。

十個月後，狐十三和狐七吊在某間房的房樑上，看著下面的婦人逗小孩玩。

狐七:"這小娃當真好看呢！"

狐十三頗為得意，"我的心上人生下來的，自然好看！"

又聽見門被人推開，一個器宇軒昂的男子走進來，一把摟住婦人和孩子……

"小十三忍住，忍住！"狐七一把抱住準備跳下去給那男子撓兩爪的狐十三。

狐十三深吸了口氣，帶著狐七從窗口匆匆跑走，到了外面一把埋進狐七的胸口，"七姐，我難受……"

狐七聽到她的鼻音，給她順了順氣，"別難過了，我們去南方就給你抓兩個貌美男，女子過來！"

狐十三抬眼，一雙眼睛瀰漫著水霧，好不可憐，"我不要，我只要她一個人。"

狐七有些難辦，"可我們說好要去逍遙天地的呀，大姐姐說了，我們今天就要走了，你……"

狐十三抹幹眼淚，"七姐，我，我捨不得，我不回去了，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不會幹涉婉婉和……那個賤男人的，我看得出婉婉很開心呢！還有小婉婉也很可愛，我就在暗地裡守著她這一世。"

狐七看著眼前矮了一截的小姑娘，陽光明媚撒在她身上，她眼睛有些兒紅，帶著幾分委屈地說，"我守著她，她要是做噩夢了，我就進她夢裡去替她打跑壞人，叫她這一世都要做好夢，若是那賤男人敢欺負她，我就半夜去抹了那男人的脖子！"

狐七聽得打了個冷戰。

"我就喜歡這一個人兒，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我這輩子長著哩，她就這短短幾十年，我守得起。我也就喜歡她這一個人，什麼來世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了，若還是她，下輩子我就跑在任何人前面先見著她，若不是我就放手，七姐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死腦筋的狐狸。"

狐七嘆了口氣，"好吧，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狐十三笑著點頭。

此中忠情狐狸小心翼翼地守著愛人不說。

只說幾十年後，那侯夫人要死了，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身邊是兒女與老夫，一家人哭得淚眼婆娑。

狐十三吊在房樑上，不敢出聲，死死地咬著下唇，卻不妨兩滴眼淚掉下去，正好砸在那侯夫人眼瞼上。

那侯夫人顫巍地睜開眼，對家人道，"我有些困，讓我一個先歇歇好嗎？"

家人哪有不同意的，等人走完了，那侯夫人緩緩地問，"你是……嬌娘？"

狐十三再也忍不住，內心的千萬委屈眨眼碾為灰燼，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砸下來，只覺得自己這一生也跟著過完了，卻也值得了。

還不等她現形便聽見下面老的不成樣子的婦人緩緩道，「我有詩贈你，一直想，想說給與你，」她慢慢轉動眼珠望向狐十三所在得地方，挑起嘴角露出一個笑臉來。

那張原本嬌艷的臉如今滿是褶皺，兩鬢斑白，紅顏盡褪。

狐十三心頭悲愴萬分，使勁抹開眼淚，可淚珠子還是成串得往下砸，狐十三緊緊咬住嘴唇，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淚珠兒砸到她會痛的。

可腦子裡滿滿的是如今躺在床上的那女子，年輕時的模樣，笑時眼睛是萬星攢動，叫人看了心尖兒發顫，那是大大方方的明艷，可如今……

那婦人並不曉得狐十三在想什麼，只任眼淚在臉上淌，她笑著虛弱地安慰，「不要難過，」頓了頓察覺臉上的眼淚不減反增，便不安慰了，只說，「你知道張籍嗎？他有首詩，我早想告訴你，'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謝謝你守著我這麼久這麼久。

你我相識不過幾面，我未曾想過你會記掛我如此，知我在噩夢時，回回是你出現在夢裡替我驅趕魑魅，這番情意我深深地藏在心頭……」

她停下來歇了一會兒。

正是晌午陽光明媚，窗外有穿花蝴蝶，有軟風送香，有粉桃帶俏。

婦人看了一眼，又有了些精神，繼續笑道，「你我相識之際，我與我官人早已相識，他對我深愛已久，我亦如此……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我是許久後才想起我們相識的時候，問身邊人早已忘卻了嬌娘……我與嬌娘你本是殊途，卻被你用心守了這麼多年，我時常內疚，可我卻不能和你走，我與官人早已約定今生今世都要相守。

我知你喜雪，每當下雪時我窗前便有你的腳印，所以我常常在雪天出去，怕你因我與雪而兩難。我知你喜歡青豆糕，因而偷偷藏了許多，幸而你都找到了。我知我看書時，你坐在身邊，所以翻書翻得慢怕你不曾瞧仔細字眼，又怕你不識字，便時常叫孩兒到面前假借講故事與他聽，實則怕你也無聊……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遇到你實在是我孟婉婉一生的幸事，我如何值得你如此守護？我啊，不敢許你來生，誰知我來生又是如何？還是不要耽誤你了，便是這輩子，我也覺得愧對與你，我是個普通凡人，生老病死乃常事，我又如何能讓你再眼睜睜地瞧著我再老去，再死去？

可我哪裡能還得起你的情呢？還請千萬接受我的道歉。」她掙扎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條絲絹，上頭綉著只狐狸喜雪，「還請你千萬不要嫌棄……」

狐十三現出原形，小心地奉若珍寶地接過那手絹，人卻再也忍住慟哭起來，心裡頭的凄涼悲哀一齊宣洩而出淹沒了她。

婦人想抬手摸摸她，卻終究沒有抬起來那隻手……

外頭陽光衝進屋子，凄凄切切地響起狐叫聲……

狐七再見到狐十三後，是婦人死後的第十九個年頭，狐十三身後跟著一個嬌嬌的女娃娃，牽著狐十三露出來的尾巴。

狐七瞪大眼睛，「你，你，這這是誰？」

狐十三笑得好不開心，「這是婉婉！」

那小女孩子扯著狐尾巴，「大尾巴！狐狸！」

狐七又道，「你不是說不糾纏人家來世了嗎？」

狐十三委屈巴巴，「我是這樣打算的，可誰知道她上輩子臨了說了那麼一段話，叫我好不甘心，所以偷偷跑過去看她來生去了，哪裡曉得這小丫頭長得極趁我心就算了，性格也合我胃口，將來味道必定好極了！」

狐七扶額，「那你把人家姑娘直接拐來也不好吧？」

狐十三說，「她老子娘是個窮鬼，又要把她賣去那青樓，多虧我財大氣粗，手腳又快，給買來了！我可是光明正大的買來的！」說起婉婉的娘，狐十三恨得牙癢癢，「我都沒嘗鮮呢！她還想把我家婉婉給別人去吃，呸，做夢！我都多少年沒嘗鮮了！」

說起來真是兩眼淚汪汪呀，上一世天天守著孟婉婉，哪裡有時間去偷腥，況且那時候心眼裡全是孟婉婉，別人也吃不下呀。這才等孟婉婉咽氣，又忙著找她下一世，又沒時間了。

這般想著，一把拽過身後的小丫頭抱在懷裡，心裡頭萬分癢癢，可忍住了，只輕輕地捏了她肥嘟嘟的臉頰，指著狐七道，「這是你姨，叫七姨。」

小丫頭水嫩嫩的眼睛轉呀轉，「七姨！」

別說還真可愛，狐七忍住伸出爪子還沒摸上，便被狐十三打了下去，瞪著眼睛警惕地說，「七姐，這個可不能給你摸。」

狐七悻悻，「哼，我才不稀罕呢！」

那婉婉只管笑，「被大尾（yi）巴狐狸打了！」

狐十三呸了一下，「教你多少次了，不是大尾巴狐狸，要叫官人！官人！你知道不！」又搖頭，「算了，先去見其他幾位姨。」

狐七在後頭起了一身的疙瘩，又想起家中的幾個美男，又看了看遠去的狐十三，忍不住暗自思忖:女子當真要美味些？要不我也去找個女妖精試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