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故事開頭那筐饅頭有什麼關係？」季明澤歪著頭皺皺眉。

燕初容撥了撥火堆，「故事還沒完呢，先別著急，聽我接著說。」

季明澤點了點頭繼續聽。

這趙尚書自從被流言纏身後，運氣就一路直下。這不，某日皇帝請趙尚書去御花園喝茶，回來後直接從尚書之位掉到副侍郎了。

這下那些憋屈了十幾年的腐儒們可算逮著機會了，時不時晃到趙副侍郎面前酸幾句，幸好趙副侍郎還算能忍，僵著一張臉給那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

然後轉身回家。

不覺初秋夜漸長，清風習習重凄涼。炎炎暑退茅齋靜，階下叢莎有露光。

趙寧走上石階，抬起的手還未敲下去，門就從裡面吱呀一聲被拉開了。走出來的是個頭戴青巾的妙齡少女，兩腮點點暈紅，一雙圓溜溜的眼眸中含著幾分興奮。

趙寧看見她頓時輕鬆了下來，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你又在等我？」

少女還未回答，她身後便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綠袍男子，酸溜溜地說道:「可不是，一大早就在這候著。」

少女轉頭眄了他一眼，男子立馬噤聲，帶著滿身的酸蘿蔔氣飄開。她回過頭來對趙寧軟糯糯地一笑。

趙寧忍著笑牽起少女朝院內走去。從背影看，儼然是一對和和睦睦的……父女。

不知何時開始，趙寧漸漸成了趙老兒，可千斛卻從一根豆芽菜兒慢慢抽芽長成個水靈靈的大姑娘，正是那句君生我已老。

趙寧望著少女年輕的面容，再瞅了瞅自己這張老臉，不經愁雲暗生。

望著滿園的落葉，慨嘆一句:「『腰間紅綾系未穩，鏡里朱顏看已失 』啊。」

加上連續被貶，趙老頭這心裡宛若盛著一碗黃連湯，脾氣也就越來越怪了。

可千斛卻從不生氣，總是和顏悅色地包容他。都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趙老頭年輕時聰明絕世，但越活卻越糊塗，加上家裡還有位大度包容他的可人，於是愈加的難伺候。

世上千斛只一個，其他人自然不會包容他。比如皇帝，眼瞅著朝堂風氣好了，國家也修養的差不多了，這趙寧卻成了個刺頭，杵在那大殿中實在礙眼。

於是某日對他說，「趙卿辛苦了這麼多年，朕實在不忍再讓趙卿再勞累下去了……」

話未說完，趙寧已是明白，次月便上書辭職了，皇帝大筆一揮，紅彤彤的一個「准」字格外扎眼。

牆倒眾人推。那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大臣們，這下終於可以放手報仇了。

只說這趙寧拿著那份奏章回家，只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心裡也烏雲密布。

三十多年來，從風華正茂的青年熬成白髮蒼蒼的老頭，將一腔熱血灑在朝堂上，臨了臨了非但不是「凡在故老，猶蒙衿育」，反落了個狼狽離堂的下場，心中的憋屈自是無人能懂。

趙老頭正頹廢著走著，突然路邊殺出個程咬金，蒙著一塊黑面巾，渾身上下黑成一團，活像那話本子里的刺客。

雖然大白天的挺扎眼，但趙老頭這會兒正沉浸在悲傷中，加上老眼昏花，一時之間沒發現，等發現過來時已被人打暈了過去。

趙寧自覺得頸間一痛，還未反應過來，黑暗便如潮水湧向他，最終哼也沒哼一聲便倒地了。

這邊掐準時間開門的千斛，卻沒看到人，一下愣住了，準備出去找人時楊某卻拉住了她，「別著急，人老了走路走的也慢了，沒啥好擔心的，況且他官職還挺高的，沒事沒事，你還是和我繼續下棋吧。」

千斛猶豫了片刻，又往門口望瞭望，勉強接受了楊老頭的說辭，心不在焉地坐了下來，只不過一子未落，頭已經轉了個十來遍。

趙寧醒來時只覺得一把老骨頭都要散了，轉轉眼看了看四周，烏漆墨黑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地方。

這時頭頂傳來桀桀怪笑，「趙尚書，啊不，現在是趙……趙……趙老頭了，哈哈哈，你也沒想到會有今天吧！」

那人還是一身黑，若不是突然出聲，趙寧險些將他當成了背景。

「當年你貶我職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這天的。」黑衣人用刀對著趙寧，「我拼了大半輩子，散盡萬金，好不容易爬上那個位置，卻被你一句話說貶就貶……」

黑衣人咬牙切齒，「我恨！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黑暗中，他的聲音銳利刺耳，包含怨氣，一時之間竟真叫趙寧有些心慌。

趙寧企圖辨出這人，可一想這些年來被他貶職的人實在有些多，一時半會兒真想不出這人是誰。

那人見趙寧沉默，以為他怕了，一邊怪笑一邊用刀一路劃下，刀尖冰涼，一路下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只聽見那人說，「如今終於叫我有機會了，真是老天有眼，我必讓你生不如死！」

秋風蕭瑟，千斛望瞭望頭頂的太陽，眉頭皺得深成了一道渠，她扔掉棋子朝門口跑去，任楊老頭怎麼喊也喊不回。

天色漸漸暗淡，千斛焦急地滿街找人，心懸的老高老高。

她不能說話，向人問也描述不清，反而惹得人對她大哄大叫或者直接將她推開。千斛站在人群中，不知往何處走，心中亂成一片。

難道又要將我們分離嗎？！

鼻尖微澀，兩行淚水從眼眶中潸然而下……

人老了就經不起折騰，趙寧再次暈倒前，只覺得渾身冰冷無比。

難道我就這樣死了？

他忽然想起家裡的那隻小狐狸了，彷彿過了好幾世，記憶中那隻狐狸總喜歡蹭著他的手心，向他討食。

那年初遇它時，他的心弦被誰撥動，因為莫名的熟悉而感到詫異。

我永遠也見不到它了？

也罷我都老成這樣了，實在配不上她……

徹底昏死前，他彷彿看到了一隻野貓蹲在他面前，伸出舌頭舔著他的手心，發出嗚嗚叫聲時實在撓人心。

少女本就愛毛絨絨的東西，被它這一叫更是心都化成了一灘水，於是從手中的貢品中拿出一個饅頭撕碎了喂它。

「貓兒，你為何要拖著九條尾巴呢？」

「喵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