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白面饅頭窩窩頭。

我初識那隻小狐狸時，她正抱著一籮筐的白面饅頭和窩窩頭，都是凡間俗物，可我卻不曾見過，更遑論吃過了。

我本欲討要一個，卻想起吾師曾教導吾等——飲食當如服藥，於好於惡勿生增減，趣得支身以除饑渴。

想起午膳剛用完，於是到口邊的話便咽下去了。

可那隻小狐狸卻像是看透了我一般，忽而轉身對我道:「吾欲用這一筐俗物換一俗人……可乎？」

對曰:「或不可。」

那時我善未了解世人，只是偶爾在殿後聽小仙童們說起那些下凡歷劫的仙家們的經歷，只覺得凡人是一種變數，捉摸不透的變數。

小狐狸聽到我的回覆後，抱筐的手鬆下了幾分，眼皮半垂，復抬首望著我道:「既是如此，不如我與你做個交易。」

我問她是交易是什麼，她說要我聽她講一個故事，聽完後再替她判斷能行不，如果到時候我依舊認為也許不能行，她便把那一筐白面饅頭和饃饃贈與我。

那日我曠了一天的課，前半天用來聽故事，後半天用來想故事，終究猜不透……到底能不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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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去，那連綿起伏的幾座小山青翠欲滴，山頭雲霧繚繞，水汽氤氳。正值陽春二月，恰逢踏春好時節。

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山路旁，青蔥的草叢中一隻毛色暗淡的小雛狐耷拉著耳朵，拖著九條蓬鬆的尾巴走出來。

細雨蒙蒙中一個背著書箱，掙著破爛的油紙傘的青衿書生朝這走來。

他身上的袍子儼然是漿洗過無數次的，微微發白，手肘處還有幾個補丁，難為他穿出了一身的書卷氣。

「咦？」書生駐足，望著面前行走緩慢的九尾狐，半是驚奇半是新奇地輕呼一聲。

狐狸似被他驚著了，扭過頭來瞅著他，兩隻黑乎乎圓溜溜的眼睛也帶著驚奇與新奇。

小雛狐一生毛絨絨的，煞是可愛，雨絲兒落在它的絨毛間化為一粒粒小珠子，書生看著它，忽然心一動，將傘側方到地上，正好擋去了小狐狸頭頂的雨。

這雛狐也不怕人，索性正對著他，兩隻眼睛不摻半點兒雜質地望著他。

青衿書生將書箱拿到身前，從幾本書下翻到了頗為寒磣的幹糧——兩三個幹癟癟，硬邦邦的饃饃。

書生骨節分明的手指懸在饃饃上，遲遲未落下，倒不是捨不得，而是有些羞怯，這怪模怪樣的東西也不知曉狐狸吃不吃。

但轉念一想，何必管這麼多。於是他一哂，拿出了饃饃掰成小塊，半蹲下身子，將饃饃小塊遞到狐狸面前，笑眯眯地說:「我只剩這個了，你將就吃點唄。」

書生長得像個白面饃饃，白白瘦瘦，看著挺順眼；笑起來像株夏日青蓮，幹幹凈凈，瞅著蠻好看；說話時聲音像這春雨，纏纏綿綿，聽著……很是婉轉動聽。

小狐狸歪著腦袋看了看書生，又瞧了瞧面前這隻修長纖細的爪子，這爪子好一個白，比著這白面饃饃竟還要白上一二分。

傘在狐狸頭頂上，雨點打濕了書生，書生依舊笑著。

雛狐盯著他看，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伸出粉嫩粉嫩的舌頭，繞過饃饃舔了舔那隻爪子。

書生一愣，心下一癢，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感情攀上心頭。這春雨啊，下得一個密又一個輕，絲絲縷縷竟好似要透過衣服鑽進人的身體內。

書生又眯了眯眼睛，伸出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摸了摸狐狸的頭，小狐狸也眯眯眼，耷拉的耳朵垂得更低，用頭輕輕地蹭了蹭書生的手心。

摸夠了，蹭爽了，書生指著另一隻手上的饃饃塊，對狐狸道:「吃這個。」

狐狸盯著他好半天，才低頭去叼那塊被淋濕了的饃饃。

書生索性蹲了下來，一隻手放在膝上撐著頭，彎著眼睛滿臉享受地看著狐狸吃饃饃。後來每當書生憶起他與狐狸的初逢，總會趴在窗檯上滿臉笑容地望著遠處。

問其緣故，答曰:「思狐。」

周圍人皆糊塗，唯有不遠處正在折菜的婦人停下手中的活，轉頭望向他，兩人對視而笑，然後各自繼續忙各自的。

書生看著啃饃饃的狐狸，挺真誠地開口問道:「小狐狸，你我皆煢煢一人，不如結伴而行，如何？」

小狐狸正舔著饃饃，尖尖的耳朵動了動，聽不懂書生在說什麼。

書生道:「如果你保持沉默，那就代表你答應了。」

雛狐依舊舔饃饃，無動於衷。

下一秒它便騰空了，狐狸一驚，嚇得慌口裡的饃饃都掉地了，四條小短腿在空中好一陣撲騰，九條尾巴更像是開花了一樣。

書生立馬將狐狸摟進懷中，帶著幾分歉意道:「對不起，驚著你了。」

見狐狸不再掙扎，挺溫順地趴在他胳膊上，小腦袋望他懷裡拱了拱，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打起了盹來。

書生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彎腰拾起了地上的傘，一手揣著狐狸繼續前進。

聽說這蘭山的風光好，以前書生不信，這回他信了，何止風光好啊……

綿綿細雨中，那個持傘的青衿書生越行越遠，他身後那條泥濘的山路旁，那綠油油的草叢被風吹動，彷彿又要從中走出一隻拖著九條尾巴，耷拉著耳朵的小雛狐來。

「誒，小狐狸，你看著挺瘦的，沒想到還挺沉。」書生將狐狸換了一隻手抱著，甩了甩被狐狸壓麻了的那隻手。

雨從傘的破洞里落下，恰巧滴到狐狸的鼻尖上，它睜開惺忪的眼，迷糊地望了書生一眼，又重新趴下，在他的懷中再度拱了拱，尋到了一個好位置後闔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