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萌還未發現這一點，她仍舊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團黑色的影子身上。只是這影子至始至終都在沉默著：沉默地用餐、沉默地吃蛋糕、沉默地參與餐桌上看似輕鬆的話題。

整個餐桌上只有自稱「寶寶」的無臉小女孩在說話，而被迫扮演父母的魏萌和路從白必須在一旁附和。

「媽媽做的飯真好吃，寶寶最喜歡媽媽做的飯了。」

魏萌得體微笑。

接著，無臉小女孩又轉頭看向影子，問道，「哥哥，你今天回來還走麼？」

影子似乎不能以說話的方式給出回應。即便它聽見了無臉小女孩的聲音，甚至還朝她看了一眼，但是卻沒開口講話。小女孩也不介意，沒臉的她依舊可以擺出一副認真傾聽的姿勢看著她的影子哥哥，彷彿兩人正在交談什麼。

半晌之後，影子忽然伸手摸了一下無臉小女孩的臉部位置。小女孩「咯咯」地笑出了聲。

「媽媽，爸爸，你們看哥哥！哥哥他又捉弄我。」

魏萌和路從白對視一眼，發現各自身體並沒有任何舉動，看來是這對「父母」無法對小女孩的全部話都產生相對的反應。

得不到父母的幫助，無臉小女孩也沒有強求。不過魏萌卻有種十分強烈的奇怪感覺——這小女孩用一臉悲傷的表情看了好幾眼自己和路從白。

被這種眼神注視的魏萌心中無奈，總覺得這個被迫參演的故事要演很久的樣子。但隨著家庭劇的深度演繹，在晚餐結束之後，無臉小女孩忽然擱下碗筷，昂頭說了一句：「寶寶今天真開心。」

脆生的童聲里是理所當然的天真爛漫，可這一次她的語氣中還多了一層無法化開的濃郁悲傷。

「哥哥，謝謝你今天回家。」

「啊……真希望明天永遠都不要到來。」

聽到這兩句話，魏萌迅速與路從白對視一眼，兩人均是猛地心頭一跳，但還未待他們反應過來做點什麼，便看見小女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張開雙臂的樣子像極了等死之人。

於是，在她仿若安寧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便當頭遭遇了一場天降橫禍——平靜的空間內頓時出現一道裂痕，巨大的紅色車頭以近乎殘暴而霸道的力度闖進這間溫馨的小屋內，將鋼筋混凝土搞個稀巴爛的同時，還十分輕鬆地碾碎了餐桌上三個人的血肉身軀。

一時，聲響劇烈，鮮血四濺，斷裂的骨頭混著黏稠的血肉掉在地上，浸染了整個房間的地板。身體彷彿一重又一輕，爾後魏萌整個人就給震開了，被彈向半空。

在空中漂浮的那一刻，魏萌是感覺不到疼痛的，但有什麼東西在體內撕扯著，彷彿要將她四分五裂。

後來她微微一瞥，看見原本福祉的一家四口，唯獨黑色的影子活了下來。

它就像是個爛泥巴一樣，無法成型的身體在車輪底下粘了一圈還能重新站起，在崩塌的石落之下，它看見被活生生撞死的父母和妹妹，痛苦哀嚎。

那股直擊靈魂的痛苦如同一種看不見的力量要將人徹底摧毀。魏萌感覺自己完全暴露在那樣的苦痛中，而且自己很快就會因為無法解脫，最終以被迫的方式深深陷入。

於是，當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她來到了一片迷霧當中。

魏萌花了足足一分鐘時間來理清自己的思緒，隨後再環顧四周，發現先前那名叫路從白的少年已經不在身邊了，櫃子和程幼良也依舊沒找到。而望著白色濃霧之外那盞微弱的橘色燈火，彷彿是在提醒她這場由執念幻化出來的場景還沒有結束，而且，估計還得重頭再來一遍。

「哎…」

魏萌重重嘆了一口氣：行叭，你開心就好。

想想之前發生混亂的時候在程幼良身上貼了護身符，而且樂時的目的不在於傷人，分開這會兒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至於自己櫃子量誰也沒本事打開，也不用著急，所以還是先把樂時搞定再說吧。

確定目標之後，魏萌果斷抬腳往那燈光方向走去。

這一次沒有出現一開始怎麼都無法靠近的情況，魏萌幾乎是輕輕鬆鬆地就走了過去。走近的時候，她不僅嗅到了食物的香味，還依稀在白霧茫茫一片當中看到了兩個忙碌的身影。

「我們得快點，再快一點。」

「否則要來不及了。」

「希望這一次能成功！」

「啊，又來不及了……又來不及了！」

隨著簡短的對話之後，一切再度重蹈覆轍——巨大的紅色貨車，無法阻擋的速度，摧毀一座房子顯得輕而易舉。在血色與白霧再度糾纏在一起的時候，魏萌再次來到了那個溫馨的房間里。但這一次她發現自己的角色發生了變化。

望著依舊扮演「爸爸」的少年路從白和他身邊一個沒有臉的女人，魏萌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角色可能是前一部劇本里的無臉小女孩。

魏萌，「……」

所以，我這次沒有臉了麼？

「爸爸，媽媽，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叫醒我了？」被迫扮演小女孩的魏萌內心無比悲涼地掐著嗓子說話，甜膩得嗓音直接讓她自己渾身一抖。

她都注意到路從白看自己的眼神都開始不對勁了。

魏萌很想說一句：我太難了。

沒有臉的女人顯然就是真正的媽媽，她伸手摸了摸魏萌的頭，語氣中充滿愉悅道，「寶寶，今天你哥哥要回來了，開不開心？」

魏萌立即「驚喜無比」地大喊，「是哥哥要回來了呀，寶寶好開心！媽媽，哥哥什麼時候到家呢？寶寶好想他啊。」

「哥哥晚上就回來了。哥哥好久沒回來了呢，咱們給他準備一個豐盛的晚餐好不好？」

「好呀好呀！」

「那寶寶和爸爸一起去布置客廳，媽媽去做飯好不好？」

魏萌對路從白對視一眼，只得乖巧點頭，「好的，媽媽。」

沒有臉的女人走後，強加在身上的限制頓時消失，魏萌趕緊「騰」地一下從床上爬起來，迅速在粉色可愛的房間內找到一面鏡子照臉。

路從白看到魏萌緊張地照鏡子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你不用擔心，這次主導劇情的是媽媽。所以，沒有臉的是媽媽，不是你。」

一看，果然，臉還在。

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之後魏萌簡直快嚇死了，生怕自己的臉沒了。不過現在看來，臉還是自己的，但是卻因為角色扮演不同，沒臉的人也會跟著變化。

「這是什麼鬼情況。」魏萌忍不住吐槽一句。

路從白認真闡述自己的發現，「就目前兩次重複『哥哥回家』這個劇情來看，應該是來自於這家人不同身份和角度對於這件事情的認知。我們扮演的角色發生變化時，經歷事情的角度也就會不一樣。不過目前看來，主要變化角色的是你。」

「如果按這種情況繼續發展的話，那麼『哥哥回家』這個劇情會因為一家有四口而進行四次重複劇情。但意義何在？而且就算不斷以不同視角去重複經歷同一件事情，最後結局不還是一樣會被紅色的大卡車撞死不是麼？還是說不斷重複劇情和結局是為了尋找什麼？」

兩人思考方式都很相像，且同一時間內都想到了這幾點疑問。而他們僅對視一眼，彷彿便能即刻獲悉對方的想法。

魏萌心一動，立刻語速極快地講述了一遍自己的遭遇，「第一次是無臉小女孩主導劇情，在意外發生被撞之後我就迅速地脫離了當前劇情，重新回到了白霧一片當中，在看到燈光再接近的時候我聽到了似乎是一對夫妻說著類似『時間不太夠』的對話，緊接著大卡車撞過來，再一睜眼，我就到了現在這個場景里。」

然後，她就看到路從白微微點了點頭，「我也是差不多的經歷。」

「那你猜……接下來的劇情會不會和上一個場景一樣？」魏萌試探性地提出假設。

路從白微微低頭沉思一會兒道，「不見得。如果四次都是一樣的劇情，何必重複？」

魏萌適當提出觀點，「不是說可能因為要找尋什麼，所以會以不同視角來看待從『哥哥回家』到最後被撞死的整個事件麼？」

路從白其實也是贊同這個猜想，但事情在沒有被完全補充完整時，什麼說法都顯得有點不太靠譜。他想起在上一個場景里魏萌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便詢問道，「你之前說你知道這個由執念形成的幻境是誰還原出來的？」

魏萌本就打算說的。畢竟兩個人一起合作，要比一個人行動要來得穩妥一點，思及，她便道，「對，我知道。」

她把自己接受有關樂時的委託簡單地說明了一下，而在回憶對方委託內容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來樂時當初在強調自己的心願時，說的是想要回到十年前。但在他的描述里，那個十年前的節點有兩個分支，一個是發生了卡車滑坡撞死人事件的意外，另一個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平安支線。

魏萌不太信樂時所說的有關十年前的第二個可能性，但是現在劇情的不斷重複，讓她覺得有點想不透。

同時，這也是路從白無法理解的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兩個結局？卡車滑坡撞死人的事情是事實，是真相，是無法改變的。你口中的那個樂時卻肯定有第二個結局，但正常這種情況……真不是他的精神出了問題？」

但很快，他們發現劇情的走向遠不止他們猜測的這麼簡單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