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蘭雖然是留顧棋語住宿，但實際是顧棋語在她屋子裡睡，她出門了，後半夜回來的時候顧棋語已經睡著了，她也就幹脆坐在桌邊靠著小憩一會兒。

顧棋語早上醒的時候，李君蘭還是倚在桌上，呼吸淺淺，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

他遲疑了一下，不太忍心喊她，想把她抱上床去讓她繼續睡，結果才走到她身邊，還沒來得及糾結該怎麼下手，就看見她顫顫睫毛睜開了眼睛。

顧棋語：「……」

李君蘭：「……」

兩人相對無語的對望了半晌。

「早。」李君蘭先開口，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伸了個懶腰。

「早。」顧棋語默默走到她對座的位置坐下。

她又扭頭去看了一眼天色，天邊才剛剛泛白，還不到辰時。

李君蘭正打算問他早飯想吃什麼，就聽見了敲門聲，一臉不解的走去開門。

「蘭兒。」門外婦人拉了李君蘭的手，湊頭往屋子裡瞧，「我聽婉婉說你帶了個男人回來？」

「娘，婉婉姐的話你也信啊？」李君蘭無語。

顧棋語在裡面聽著嘴角一抽，以為她打算反駁，正想著自己要不要找個地方藏一下，就聽她的聲音慢悠悠的道：

「昨天我確實喊了人，照水不是被擄走了麼，我喊人幫忙呢。」

「你師門的人？」那婦人的聲音還是帶著擔憂。

「嗯……」李君蘭沉吟了一下，「不算，他和我師父沒關係。」

她這回答很狡猾，不知情的人或許會以為他確實是江湖人士，只是跟她師門上下沒什麼關係。或者聯想一點，還可以覺得他可能是她師伯師叔的弟子，也算某種程度上的不算她師門的人。

「蘭兒你自己多加小心。」那婦人叮囑了一句。

「娘你就放心吧——你不如多去陪陪花伯母，照水被擄走她現在很擔心吧？」

「我昨天陪了她一夜，她哭了一夜，今早上才好不容易睡過去的。」

「娘你也去睡吧。」

「好。」

門口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然後是李君蘭無奈的輕輕一嘆和關門的聲音。

顧棋語抬頭看著走回來的李君蘭：「你這『不算』兩個字回答的可真是妙啊。」

「你本來就不算我師門的人，你也和我師父沒關係不是？」李君蘭倒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

「為何不說我是大理寺的人？」顧棋語帶著一絲疑惑問。

「我娘對官差沒好感，我不想節外生枝。」李君蘭回答，又輕輕嘆了一聲，「花伯母早上才睡，現在還是先別去打擾她了，我們下午再去尹家。」

「嗯。」顧棋語點頭應下，「如此，上午我們先去一趟金家吧。」

「行。」李君蘭轉身往屏風後面走，「我換身衣服。」

顧棋語扭頭望窗外，直到李君蘭過來拍了他一下，他才回頭望過來。

她換了一身淺藍的窄袖齊腰襦裙，裙擺只到腳踝，方便行走，頭髮也都盡數拿簪子盤了起來，露出來了一截雪白的脖頸，而脖子上又帶了個頸環。

顧棋語有些好奇，她為何要在脖子上帶頸環。

瞧著他一直盯著自己的脖子看，李君蘭瞥他一眼解釋了一句：「我脖子上留有傷疤。」

「哦。」得到解釋的顧棋語點點頭，收回了目光。

兩人離開西子樓，先在街邊吃了碗面，而後徑直來了金家。

金寒還在醫館沒有被接回家，招待兩人的是金鑫老爺子。

老爺子看起來四十多歲，兩鬢花白，大概因為這事鬧得有些睡眠不足，眼底有些血絲，精神也不是很好，迎了兩人之後，便坐在一旁發獃。

顧棋語昨日問過金鑫一些事，來的路上也都跟她講了，她也給顧棋語分享了一些金家的秘聞趣事，權當回報他的情報分享。

從金鑫那裡問來的東西其實不多，金家是生意人，背景也算幹凈，去尹家提親也是正正規規請了媒人的。

金家八抬大轎接來了尹照水，一切都和平常人家的婚禮沒有什麼差別。金寒不勝酒力，沒喝多少便回房去找她了。

有金鑫在前方陪客，也沒人不長眼的去鬧洞房。

金鑫那時候還在後悔，說要是放兩個人去鬧鬧洞房，指不定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然後話題就一路跑偏，顧棋語哄了好一陣才哄好。

李君蘭這邊說的金家背景顧棋語稍微知道一點，更多的便是聽她講西子樓的背景。

金家是江南富商，祖祖輩輩幾代人都是商人，二十年前兵變的時候，金家為江南捐款捐糧，李宸星的部隊奪下江南後，安撫百姓用的銀子也都金家給的，比起皇後娘家薛家主要做絲綢之路的生意，金家則是在運河海上稱霸。

這西子樓則是江南另一處的霸主，風塵之所，花街柳巷，就沒有人沒聽過西子樓的名聲，西子樓的起源眾說紛紜，但總的而言，都是當年幾戶人家合資，建立了西子樓。

西子樓最初是在西湖邊上，借了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詩句起的名兒，也借了一點兒這詩人的名氣。

後來西子樓做大，開了分家，便沿著長江一路開了起來，成了業界翹楚。

李君蘭告訴他，西子樓也是在長江上做點兒生意的，也因為西子樓存在，金家無法壟斷長江水上商業，便打起了西子樓的主意。

昨日她說金寒拿西子樓威脅尹家也是有原因的。

尹照水雖然沒和她細說，但很明顯是不想嫁金寒的。她並不是那種只會聽父母之言的女子，她有自己的考量，她甚至一度和李君蘭提過自己寧可來西子樓里當鴇媽媽，也不想像那些普通女子似的相夫教子一生毫無所求。

能讓尹照水自己答應的，只有可能是金家威脅她了，拿父母威脅她肯定沒用，拿李君蘭威脅她她不會信的，那麼只剩下拿西子樓來威脅她了。

李君蘭其實也不敢肯定金家是不是真的拿西子樓來威脅尹照水了，她昨天那話也就是福至心靈隨口那麼一說。

但金寒的反應明顯不對。

她不說多熟悉金寒，但也知道這位金家公子生平最恨別人冤枉他，若是金家沒有做出威脅尹家的事情，昨天金寒肯定會和她吵起來。

西子樓明面上是連鎖產業，實際上每一座西子樓背後的東家都不同，李君蘭所在的這家是尹家的，尹家對這家西子樓有全部的歸屬權，就算尹家想把這家西子樓賣了甚至改名字，其他幾家也都是管不著的。

但西子樓背後所有東家關係都很好，也都會給其他幾家面子，這也是她說她的名牌去其他西子樓也有用處的原因。

西子樓不可能會缺錢，所以李君蘭想不明白，尹照水答應嫁給金寒到底是為什麼。

金寒就算娶了尹照水，也最多隻能拿到這一家西子樓的歸屬權，長江上的生意尹家沒插手多少，金家想借尹家滲透西子樓也基本是做不到的。

兩人在金家看著金鑫發獃，互望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李君蘭開口：「金伯父。」

「誒？」金鑫聞聲抬眼看她。

「您那日就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麼？」李君蘭溫軟著語氣問。

金鑫擺手：「哪有什麼異常啊，我還請了縣衙里的人來，就是怕有不長眼的來鬧事。」

「您覺得會不會是您的仇家幹的啊？」李君蘭帶著點試探。

金鑫嘆氣：「我老金家的仇家多了去了，要綁那也是綁我兒子啊，綁那尹家閨女做什麼？就算她過門了，不也還是尹家閨女麼，哪有人敢招惹尹家啊……」金鑫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臉色變了變，又嘆了一聲，「誒……你們儘快把那尹家閨女尋回來吧。」

「金伯父，她多少也算您兒媳不是？」李君蘭皺了眉，有些不滿。

「我可不敢要這樣的兒媳，我還給你們尹家，等寒兒從醫館回來，我就讓他擬休書。」金鑫擺手搖頭，「和西子樓的生意我也不談了，一切照舊，我再陪西子樓一筆錢，就當我金家花錢買個教訓。」

李君蘭眉頭緊鎖，臉上表情很是不滿，顧棋語怕她衝動，伸手去握住了她放在腿上揪著裙子的手。

她愣了一下扭頭看顧棋語，就見顧棋語朝她點了點頭。

李君蘭輕輕嘆出口氣，閉眼收撿心情。

顧棋語鬆開她手，問金鑫：「金老爺，您仔細回憶一下，您真的沒見過胡世安麼？」

「都說了多少次了沒見過，我是上哪兒去看見他啊？讓你拿畫像來你又不拿，我怎麼知道他長什麼樣兒？」金鑫開始不耐煩，語氣也有些不善。

顧棋語也是蠻無奈的，他來的目的是為了找「公主」，自然沒有隨身攜帶胡世安的畫像，本以為府衙有，結果府衙也沒有，託人去縣衙問了，縣衙也沒有。

「那打擾了，金老爺若是想起什麼，隨時報給府衙。」顧棋語起身見禮。

李君蘭跟著他也起身見了個禮，而後兩人一起離開。

日正端午，李君蘭抬手擋在眼前，仰頭望瞭望太陽：「這妮子到底上哪兒去了啊……」

「金鑫說的沒人敢惹尹家是什麼情況？」顧棋語問了一句。

「哦，照水的母親，花鴛和，是江湖盛名的女俠，也是我師叔。」李君蘭回答得有些無所謂。

「敢問你師父是？」顧棋語追問一句。

「孤煙老人，不知道你聽過沒有？」李君蘭收回望太陽的目光，扭頭看著顧棋語。

「就是那個身著玄色衫，頭戴白紗笠的？」顧棋語思索了一下，反問一句。

「腳踩順東風，來影去無蹤。」李君蘭補了後面兩句。

「你說總不會是你師父擄走了尹小姐吧？」顧棋語開玩笑。

李君蘭一愣，居然認真的思考了起來。

「喂我開玩笑的……」顧棋語有點慌張。

李君蘭抬手打斷他的話，抬眸看他：「也許我師父真的知道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