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年從來沒有告訴過溫榆，他對小南街有種莫名的好感。

每次腳踩著小南街的柏油馬路時，他總會不自覺地腳步放輕放緩放慢，他非常享受在西府海棠樹下穿行而過的那段路程。悠長的柏油馬路被海棠點綴成櫻花的顏色，漫步其中時總會令人產生一種在櫻花樹下漫步的錯覺。

他喜歡這種錯覺，帶著春天綿軟的溫暖氣息。

於是悄聲無息地，一秒鐘變成一分鐘，一分鐘變成了一個小時，沒有縫隙也沒有盡頭的緩慢。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小南街看不見一隻螞蟻了。」靠著他胸口假寐的溫榆翻了個身，總算躲掉了那一大片薄如蟬翼的火紅色，她並不喜歡這個顏色，就像一片顏色鮮艷、無邊無際的水域，讓她怎麼睡不著。

所以她選擇了翻身，面朝著陸沉年的胸膛而睡，從那裡跳了出來。

「為什麼？」陸沉年撐開了那把藍色的小陽傘，擋去了頭頂大片的日光，在口袋裡翻滾的溫榆瞬間安靜了下來。

「因為你把它們都踩死了。」

溫榆一邊搖頭一邊將身子坐直了一些，她愛踢人的毛病最近愈來愈厲害了，接著，她伸出她修剪整齊的淡粉色指甲蓋在陸沉年胸口上敲了好幾下，「我是說你的速度太慢了。」

「速度太慢了……」陸沉年頓了頓，下意識地往前方看了一眼。

天很藍，雲很白，道路兩旁的海棠樹被初夏的陽光曬得彷彿下一秒就要化成一灘粉色的液體了，視線再稍微下移一些，就會看見或白或紫的紫陽花紛紛從圍牆的那一邊探出頭來。

小南街的街景一向漂亮的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可今天的陸沉年就這麼粗略地看了一眼，然後迅速地將眼神給收了回來。

「當然會慢了。」陸沉年說，「現在是海棠花期。」

「對了，陸沉年，我跟你講——」

溫榆微微仰起臉，連帶著大半個身子都朝著他胸膛相反的方向仰去。不出任何意外，她探出口袋的半個身子被陸沉年伸手托住了。

陸沉年就像個巨人一樣，她必須得這樣才能在他微微低頭時直視他的眼睛。溫榆習慣性的在和人聊天時，看著對方的眼睛。

顯然陸沉年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微微低了頭，他問：「什麼？」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溫榆仰累了，又重新將自己塞回了口袋裡，她現在是個迷你小人兒，不需要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

「我夢到了昨天晚上的那個白鬍子老頭。我掉了一把很漂亮的槌在河裡，他問我要金的，還是銀的，還是木頭的，可問題是我那個槌是不鏽鋼做的……」

「然後呢？」陸沉年接著問。

溫榆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她想，除了陸沉年，她好像再沒遇到過會在這麼不正經的對話里正經的插進「然後呢」、「所以呢」之類的人了——竹冉冉和喬葉不能算進去。畢竟她們無論聊不聊開都要互相傷害，一定要對方說不出能夠繼續傷害自己的話來才算得上所謂的盡興。

但陸沉年不同，他明白溫榆的意思，這幾天的相處讓他知道她想要在哪裡停頓下來，留個懸念，然後再出其不意的神轉折。

「然後我就醒了啊。」

你看，果然。

「你真的睡著了？」陸沉年的懷疑絲毫不加掩飾。

「當然。」溫榆下意識地把這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坐在你口袋裡這麼無聊除了睡覺我能幹……」

「可是在我撐開你的小洋傘之前，你像條剛放上油鍋的煎魚，不斷地掙扎。」

「這隻能證明我睡不安穩。」溫榆嘴硬，「或許下次你可以考慮把我裝背包里。」她很認真很嚴肅的建議道。

陸沉年將小洋傘收了起來，勾了勾唇，「或許我，可以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