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落了很大的雨。

雷鳴電閃，風雨交加。

可即使在這樣的天氣下，災難也並沒有完全止息。

「大祭司，錢家和孫家已經徹底絕了。」

祭司神塔頂端的黑衣祭司負手立於窗前，墨發飛揚，神情凜冽。

聞言，也只是略微頷首:「我知道了。」

敢對夜心下殺手？

年輕的祭司輕蔑一笑，本還想多留他們些時日蹦噠，況且他們以前的那些罪責，是決計禍不及家人的。

但這一次，罪無可恕！

兩家總共三百二十九口，即使是襁褓中的孩童，都沒有逃過一劫。

畢竟，斬草需除根。

「大祭司，」黑暗裡的侍者似乎有些為難:「國師求見。」

深褐色的瞳仁劃過一絲詫異，墨曜拂袖，又望了一眼陰沉的天色，才沉聲道:「讓國師回宮中侯著吧，這祭司神塔他進不來。」

「是。」

深宮依舊寂靜如初。

黑衣祭司慢悠悠的踱進去，大雨傾斜而下，卻只止步於他身側，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住了雨的腳步，在雨中漫步良久，墨黑色的祭司古袍竟是未有分毫濕意。

「大祭司留步。」

墨曜頓住，循聲望去。

只見一襲宮妝的女子執傘而來，步履款款。

因著雨水太大，女子裙褲的邊角皆被浸透，連髮絲也氤氳了些許水汽。

墨曜淺淺蹙眉，卻還是笑道:「凝華夫人出門怎麼沒帶侍從？」

凝華頓了頓，「大祭司，我特意在這裡等你。」

「哦？」

墨曜挑眉，甚是不明所以:「夫人有事？」

凝華眼裡閃著濃濃疲憊，她突然後退一步，雙膝重重著地，向眼前這位黑衣祭司跪下來。

「求大祭司，救救這天下吧！」

墨曜一個閃身，輕盈的避了過去，並不受這一禮。

「夫人此話從何而講？」

凝華抿嘴，傘傾落在一旁，雨落下來，打濕她的頭髮和衣裳。

「天下將傾，大祭司，」女子驟然抬眼，眸中充滿哀求之色:「難道你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人族受盡海國的凌虐嗎？」

凌虐？

墨曜嗤笑，人族受海國凌虐，那麼人族當年又是怎麼對待海國的呢？

這樣的恩怨，當真與他無關，他也不想管。

「要制止這場殺戮其實很簡單。」

墨曜清冷的音調自雨中傳來，卻在雷鳴中顯得有些失真。

「需要兩族的王者，簽訂最合適的條約。」

「人族帝者放海國所有的子民離去，回歸碧海藍天之下，而海皇則止住這場殺戮，平息所有鮫人的憤怒。」

渾身已經濕透的凝華閉了閉眼，心底閃過一抹絕望。

若是她能掌權……她能執掌天下，必然不會走到如今生靈塗炭的地步！

誰知黑衣祭司見此，卻意外的軟了語氣:「夫人心懷天下，墨曜佩服，並且……夫人也無需妄自菲薄，說不定終有一日，這天下……會落到夫人手上。」

凝華睜眼，止不住驚愕。

大祭司在說什麼？他的意思——

黑衣祭司見此，沉沉笑起來，他本就生的俊美，這一笑更是宛若花開，驚人的奪目。

「凝華夫人，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接手這天下啊——」

目光沉沉望向天際，至少那個人……就不喜歡。

墨黑色古袍拂過眼簾，黑衣祭司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模糊在視線里。

渾身濕透的宮裝女子這才自己站起來，好看的眉眼間儘是堅毅。

若是由她執掌這天下，若是……

雨漸漸小了，等墨曜尋到國師的時候，卻是徹底停了。

素服國師負手立在窗前，像是在聽雨的模樣。

墨曜彎唇，勾出一抹玩味:「國師眼睛看不見，聽力倒是好的厲害。」

國師轉身，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大祭司可莫笑話我這個瞎子了，既然看不見了，當然得多聽聽雨聲，不然豈不是連半分樂趣都沒有了？」

「那倒是，」墨曜對此倒是不置可否，只尋了個位子坐下來，自顧自倒了碗茶:「不知國師要見我，有什麼重要的事？」

瞎眼國師摸索著走過來，在墨曜身邊的座位坐了:「沒什麼，只是想請大祭司來聊會天。」

「呵，」墨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不覺得我同國師有什麼好聊的。」

瞎眼國師不語，只伸著手去摸索桌上的茶盞。

眼看就要碰掉一桌子杯盞，墨曜無奈，只得倒了一碗茶遞到他手上:「國師倒不像從小失明。」

而是瞎了不久，連瞎子最基本的很多事務都沒有練習好。

「大祭司聰慧，」瞎眼國師抿嘴，「你都知道吧。」

「知道什麼？」

「我是鮫人。」

「嗯。」

瞎眼國師抿了口茶，十分好奇的發問:「那你為何不說與陵帝聽？」

墨曜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看不見，這才開口:「為何要說給他聽？」

「這天下——」

墨曜擱下茶盞，瓷製茶盞與桌面接觸發出細微的聲響，使得瞎眼國師一個激靈。

隨即他就聽到了祭司沉穩的聲音:「這天下早就該易主了，只是一直沒尋到合適的人接手。」

「那祭司如今是尋到了？」

「當然。」

瞎眼國師默然，聽著這富有磁性的聲音，禁不住有些後悔。

為何……沒早遇見，也好讓他瞧瞧，那人生的是怎樣的模樣。

有著這般聲音的，也必然……有一副好相貌。

「大祭司可會……與我海國為敵？」

其實這才是他最想問出的話，他生來亦是知曉，自己需要為海國付出所有，絕不能背叛。

那麼，如果眼前這個人站在他的對立一面，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年輕的祭司起身，眸中神色幽深:「不會。」

瞎眼國師這才鬆了一口氣。

答案他已經得到了，那麼一切，又該恢復最最本真的樣子。

「國師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吧，」墨曜玩味的笑了笑:「陵帝稱帝多年，也許一時糊塗，但未必瞧不出來你的小把戲。」

「他一旦清醒過來，縱使半刻光陰，也足以成為你的葬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