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修，你看，落雪後的紅梅，真是好看！」

嬌小玲瓏的少女歡呼著撲過去，在院里的紅梅中穿梭跳躍，精緻的小臉上布滿歡愉。

一身黑色披風的冷峻男人見此，眸中掠過一絲極淺淡的笑意，他以手握拳，輕輕咳了幾聲，才開口道:「是你布置的？」

寧侍立在他身後半步，聞言低低應著:「是。」

「有心了。」

宿修偏頭望了他一眼，難得開口誇讚。

碧眸藍發的鮫人戰士沒有應聲，他的眼神隨著花間穿梭的少女一直移動，碧色的瞳仁中涌動著莫名的情緒。

這本就是……他該做的。

他從小就是被賣在奴隸主手裡的，被人為化腿的鮫奴，後來得了機會被複國軍里的榮娘救出來，加入復活軍，一步走一步的，成為了上將軍。

這麼多年啊，他救出了多少身陷囹圄的同伴，又有多少次，看著他們在身邊一個個倒下。

直到那一次，他栽在了鳳煙閣手裡。

抓他的人是鳳煙閣二當家，那個少年一襲黑衣加身，戴著斗笠，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一分都不透。

少年的聲音粗噶，一點也沒有鮫人的清脆悅耳，可寧就是莫名知道，這個少年，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當家是鮫人！

因為，他身上同族的氣息，實在是太重了！

一劍挑開了那礙事的斗笠，少年金雕玉琢的容貌終於顯露出來。

碧眸藍發，果真是鮫人。

「弟弟！」

寧怔了怔，望著那少年，神色有些恍惚。

怎麼會那麼像！

少年面色驟變，他輕輕揮手，預先埋伏好的人便沖了上來，將他一舉拿下。

其實，在這一過程中，他也沒有掙扎。

然而少年並沒有把他帶到鳳煙閣，而是遣人隨意扔到奴隸市場，賣給了做這些生意的奴隸主。

他為此吃盡苦頭。

是夜心救了他。

少女朝氣蓬勃的面龐猶如清晨第一縷陽光，徒手握住布滿倒刺的鞭尾，毫不遲疑的將他買了下來。

並且，為他賜名。

寧，取義幽靜長寧，很美好的願望。

但是他……真的能達成嗎？

容顏如玉的鮫人戰士垂首，掩下眸中若有所思的情緒。

聽說夜心入過鳳煙閣，並曾被大當家鳳娘子請去單獨敘話，想來……是能知道些那個少年的消息？

看來，是得抽時間問問她了。

夜心白日里玩的十分盡興，待到回了宿修的書房，她解下披風隨手一扔，往椅子上一坐，笑嘻嘻盪著雙腿，一晃一晃的，俏皮可愛。

宿修莞爾，也解下披風，在她身邊坐下來，摸了摸她因玩的太瘋而被汗打濕的額發，「待會去泡個熱水澡，免得著涼。」

「唔……」夜心歪頭，剛要說些什麼，就見寧急匆匆的邁進來，臉色凝重:「海皇，主人，有人闖府。」

與此同時，夜心左手腕的白晶手釧發出淡淡熒光。

宿修起身，言簡意賅:「去看看。」

一隻小手拉住他，宿修回頭，只見夜心認真的問:「他可有傷人？」

宿修皺眉，看向寧。

寧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答:「沒有，闖入的賊子速度極快，只躲避不出手，到現在……也不曾傷過我們的人。」

少女驀然笑了，水眸泛著好看的光:「讓他過來吧，是我的人。」

被帶過來的人是個少年模樣，一頭金黃色的長髮下面容不羈浪蕩，眼窩極深，顴骨高聳，鼻樑也比一般人高很多，容貌充滿異域風情。

他見了夜心，「嗷」的一聲怪叫，「你跑出來也不帶我，你知不知道為了找你我受了多少苦？外頭擋路的那些魚委實煩人，我怕你生氣，又不敢出手，只能躲，夜心，你看看，我都受傷了！」

伸出胳膊上不知被什麼劃了一下並且小到幾乎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傷口，金色頭髮的少年滿臉委屈的朝她控訴。

夜心眨了眨眼，轉頭望瞭望一頭黑線的宿修和寧，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魚？安格斯居然稱鮫人一族為魚？

「好了，安格斯，」好不容易止了笑意，夜心正了正臉色，托腮道:「你出族可有被長老們發現？不會有人跟在你後頭吧。」

「當然不會！」安格斯搖著像雞窩一樣的頭髮，「那些老頭子怎麼可能追的上我？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去，又怎麼可能留下把柄？」

「嗯。」夜心淺淺應了，突然有些惆悵。

是不想再回去，可又……不得不回去。

「對了，」夜心突然想起一事，「族內該是全然對外封閉才對，安格斯，你可知道近年來有什麼人跨過族界？」

安格斯見夜心臉色不太好，也斂了嬉笑的神色，認認真真回想一番，「倒真是沒什麼人出過族界，不過，夜心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倒是出過一樁叛族之事，若非說有，那也只有他了。」

叛族之事？

夜心蹙眉，她其實有點印象。

翼族十大長老之中，九長老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因為覺得族內生活太過乏味，在逃到人間一次被抓回去之後，就策劃了一場陰謀，殺了執掌刑法的五長老，叛出族界。

聖女執素大怒，在族譜上除之名姓，再不準人提及。

可這一切，還是給九長老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打擊，自此，九長老便深居簡出，再不插手族內之事。

他們二人說話都不曾避著宿修和寧，眼見少女托腮沉思的模樣，宿修突然覺得，她似乎還有另外一面。

比起在他身邊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現在的夜心，周身籠罩著淡淡不怒自威的氣質，不同於那些故意端著架子裝模作樣的人，她身上的光芒，儼然是久居高位才能養出來的。

她是……那個人啊……

他怎麼能忘了？

黑衣男人長長的睫毛略微動了動，那雙深潭一樣的墨色瞳仁里說不出是欣然還是悲愴，那個人啊……

那個人曾經執掌半邊天下，令昔日不可一世的擎天都對她讚賞有加，即使輪迴之後，她又怎麼會僅僅是……那個一味依賴自己的天真少女呢？

是他虛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