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修口氣溫和下來，開始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說她叫夜心，是在夜裡救下自己的人，她生的很美，是那種純粹幹凈的明麗。

她的眼眸很亮，透著天真與不諳世事，可她並不愚蠢，相反還很聰明。

她究竟，是什麼人？

「宿修，」正思忖著，卻聽少女喚他，聲音清脆，「你是怎麼得罪大祭司的呢？我昨夜救下你的時候，瞧見了祭司權杖，也是奇怪，大祭司應該待在帝都，怎麼好端端的跑到這安城來？」

黑衣旅人抬手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什麼:「你是從大祭司手裡救下的我？」

夜心點頭，表情有幾分無辜:「有什麼不對嗎？」

她竟有這麼大的能耐，宿修動作陡然頓了一頓，眼裡凝出幾分防備。

若不出他所料，現在這個時候，街頭巷尾必然貼滿了他的通緝令，鳳煙閣向來和官府勾結，也不知昨夜放走的那些鮫人……有沒有被他們抓回去。

吐出一口濁氣，宿修轉了話頭:「我們如今在哪裡？你可出過門？外面通緝令可是只有我一個人？」

通緝令？

夜心眨巴眨巴大眼睛，滿是疑惑:「咱們在城西的客棧里，我天亮之後出去過一次，可外頭沒有你說的什麼通緝令啊。」

沒有？

宿修深深皺起眉頭，其實昨夜半途中他碰到過一次大祭司，與他交手，然而並不曾討到任何便宜，大祭司的此次來安城，必然是因著什麼要事，自己恰巧倒霉，撞上他罷了。

可這位大祭司的力量，真是深不可測，宿修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若是全盛時期，自己也未必真的能完勝他。

「你不要猜了，」夜心躊躇幾分，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大祭司察覺了我，這才……」

宿修挑眉，似乎在等著夜心繼續說下去。

「擎天大帝昔年的遺命，你可有聽說？」

宿修微微頷首：「略有耳聞。」

「我是翼族人，」夜心咬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你可不要告訴旁人啊，我是偷跑出來的，擎天大陸上的高官們都在尋翼族人，我也不曉得緣故，可一旦被他們尋到，就必然會被長老們捉回去。」

宿修眯眼，黑眸凝出幾抹幽深的光，原來事實……是這樣。

這個少女是翼族人，而這些年帝都的高層們都在尋找翼族所在，此番大祭司來安城，定然是察覺星相有變的緣故，如此一來，自己的事就顯得太過尋常了些。

看來啊，還是託了這個少女的福氣，才逃過這一劫。

宿修緩緩勾起嘴角，凝出一個笑意來。

他姿容本就極其艷色，只是因著性子冷清，素日才生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來，可此番一笑，好似日暖花開，硬生生將空氣都升出幾個熱度，是百花開遍也抵不過的絕代風華。

夜心愣愣的盯著他，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宿修頭一次好脾性的讓別人這麼盯著，卻聽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生的這般好看，你是鮫人嗎？」

周身溫度頓時降了幾度，夜心一個哆嗦，終於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啊，我沒有低看你的意思，」夜心有些焦急，解釋的顛三倒四：「我知道這裡人們都把鮫人當奴隸，我不是覺得你是奴隸啊……我只是……我只是不覺得鮫人應該是奴隸，他們生的多好看呀……」

「嗯，我知道，」宿修好看的眸子毫無波瀾，卻透著深深諷刺，「好看又有什麼用呢？正是因為那樣的容貌，鮫人才被俘虜為奴隸，供人賞玩，他們被逼著天天哭泣，直到眼睛哭瞎，再也無法泣珠為止，他們被逼著織綃，直到雙手盡廢，被逼著唱歌，直到聲帶滲血。」

夜心噤聲，確實，自己這次來擎天大陸，沿途看到的就是這一番情景，說來美本無罪，可因為人心慾望太盛，終歸會衍生出罪惡之花。

宿修搖頭，翻身下床，還未走出兩步就眼前一黑，身形晃了幾晃。

夜心眼疾手快的蹦過去扶住他，眼裡冒出幾分憂慮：「你受傷了。」

宿修聞言苦笑，靈力尚未復原就碰到擎天大陸的大祭司，不死還能逃走已是萬幸，更何況只是受了些小傷。

「無妨，」冰涼的手指不著痕跡拂開夜心，「你的救命之恩，我記住了，咱們現在要分開，縱然因著你的緣故城主府不會參與抓捕我，但鳳煙閣私底下必然不會放過我的。」

鳳煙閣？

夜心恍然，「怪不得聽說昨天鳳煙閣鮫人拍賣的生意暫時停了，還有人說是鮫人跑了，原是被你救下了啊，那他們現在在哪？」

宿修搖頭，「不曉得，我讓他們分散跑，我現在得出去尋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

宿修轉頭，看向躍躍欲試的少女，眸中意味不明，「你同我一起，不怕被連累？鳳煙閣在安城勢力可不小。」

少女聞言頓了頓，皺著眉，彷彿仔仔細細考慮了一番後果，時間凝固了很久，久到宿修以為她要退縮的時候，終於聽到夜心脆生生的回答。

「大不了被長老逮回去罷了，宿修，我不怕什麼連累，我陪你一起。」

陽光順著紙窗的縫隙漏進來，給屋內添了幾分明媚的意味，可宿修覺得，怎樣都不及這個少女那雙眸子的明亮。

彷彿暗夜生光，足夠給瀕死之人帶來希望。

呵，冥冥中傳來一聲嘆息，他活在黑暗裡真的已經太久太久了，而這個少女帶來的光，真是暖啊，暖到自己……不想放她走了。

這樣的感覺，自三萬年前那人死後，他就再也沒有有過了。

這一次，他不想再退讓，留不住那人，他至少能夠留下這個少女，不是嗎？

思及此，宿修不自覺勾出一抹笑，他伸出手，語調沉沉，隱含魅惑：「那麼，就一起吧，夜心。」

前路漫長，夜心，我很希望你能一直在這裡，這樣，光和暖也一直在，我就再也不用……回到那樣的黑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