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大雨到底也沒持續下去，卻也沒停，斷斷續續，撩撥人似的惹人討厭。

操場的觀賞台上，蘇援雙臂抱膝蹲坐在那，頭上的遮雨棚在雨里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四周空無一人，蘇援因為剛才跑過來身上頭髮上還有雨水在滴下，他也不管，微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程燈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他情不自禁的站在了離蘇援還有幾步遠的台階下，不敢走近，蘇援此時的感覺太飄渺，好似一副幻境，一戳就滅，程燈一直都知道，蘇援身上有張網，禁錮住了他自己，他出不來，別人進不去。

「程燈。」這是蘇援第一次叫程燈的名字，嗓音沙啞，因為不常說話，還有一種鈍物摩擦的沉重感，「你在想什麼呢。」說完還輕微的勾了勾唇角，好似要笑。

蘇援的聲音很輕，甚至連頭都沒抬起，只是自言自語般的呢喃。

程燈看著他的表情，覺得心臟悶悶的，痛的難受。

「什麼。」程燈撇過了頭，不敢再看。

「為什麼呢？」蘇援的表情很迷茫。

「不為什麼。」程燈的聲音悶悶的，很掙扎。

「別把我當傻子。」蘇援不滿了，像個要糖卻沒得到滿足的孩子一般，表情清明了一點。

「抽屜里的藥，傘，酒精，消毒棒，請假條，作業，筆記，小蛋糕，資料…

蘇援偏著頭，目光有幾分獃滯，一樣樣的細數著。

「為什麼呢。」

程燈聽著他的話，隨著他回憶，這才意識到，從十三歲那年開始，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做了這麼多事了。

看見蘇援胃疼，就立刻去買了藥。

下雨天把傘偷偷的放在他抽屜里。

看見他手上的小傷口，情不自禁的關心。

他沒來上課，擔心的到處找，才發現只是在宿舍睡覺。

他請假回家的那幾天，把老師布置的任務一件件記錄，貼在他的桌子上，幫他寫了筆記，比給自己寫還認真。

他過生日時，偷偷的買了小蛋糕。

……

程燈最開始做的時候完全是無意識的，自己也沒在意到做這些事到底代表著什麼，後來變成了習慣，如今聽蘇援一件件細數，這幾年的光陰似乎又在眼前一幕幕的回放了一遍。

有時偶遇那個人的開心。

聽見別人詆毀他時的憤怒。

那人走時自己的酸澀。

又重逢時的心悸。

喜怒哀樂，系於一身。

「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什麼？

「那你呢？無論我想什麼，你能答應嗎？」程燈直勾勾的看著他，不願放過他的一絲情緒。

蘇援沒說話，偏著頭，不知想著什麼。

「好。」程燈覺得過的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才聽見蘇援說話。

一瞬間好像有無數道煙花在程燈眼前炸開，程燈懵了。

「嗯？」蘇援又問了一遍，聲音有點急切了。

我知道，我從來沒有比此刻更清楚明白我在想什麼。

程燈收起了苦澀的笑容，清了清嗓子，艱澀的說，「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知道我在想什麼，但是原諒我，不能和你說。

「對，朋友，我想和你做朋友，做兄弟。」

蘇援終於抬起了眼，直視程燈，像是要看透他一樣，聽著他語無倫次，斷斷續續的話，好似合著雨的節拍，蘇援又勾了勾嘴角，卻是真正的笑了起來。

「朋友？」

程燈看著他，瞬間丟了三魂七魄。

只看到他嘴唇張張合合，耳邊嘩嘩作響，卻是什麼也聽不見，這是程燈第一次看見蘇援笑，太多的第一次在這一刻衝擊了程燈的心，他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壓抑不住內心就要噴薄而出的火焰，他手背青筋暴起，臉龐微微抽動。

蘇援看見程燈這樣，卻沒再說什麼，起身，走向了教學樓區，背影單薄，但脊背挺直。

程燈一個人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他混沌的思緒才意識到，蘇援是說，「好，我和你做朋友。」

「我唯一的朋友。」

程燈突然覺得，自己彷彿失去了什麼，卻又覺得不該貪心。

蘇援是那麼驕傲的人，他怎麼會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在別人面前失態。

程燈這才意識到，蘇援話很少，很冷漠，不愛搭理人沒錯。

但是在自己和他說話時，卻從來沒有不回答過。

在發現自己總是盯著他時，也沒有生氣過，質疑過。

他會把軟弱的一面給自己看，只給自己看。

他會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好惡，不再像個沒有情緒的假人。

他會接受自己不大不小的幫助，有時也會順手幫幫自己。

甚至對於自己無聊的笑話，還會捧個場開個玩笑。

他也像自己一樣珍惜彼此間的回憶。

……

他從來都不排斥我，我終究是特別的。

程燈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明白了失去，他失去了一個坦白的機會。

但有失就有得，他成為了蘇援唯一的朋友，那還奢求什麼，還能奢求什麼。

這時的程燈大概知道自己喜歡蘇援，卻也會因為惶恐，害怕，徘徊不前。

年少的愛情總是容易夭折，而也許程燈對蘇援的愛情正是因為這份不安，惶恐與不敢相信才會幾經波折，最後痛苦不堪。

終究是一個盔甲太重，一個寶劍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