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如搗蒜:「當然在聽。」

「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還在惋惜著那壇佳釀，聞言也只是隨口一說:「答應啊。」

就這樣，我把自己賣了個徹底。

其實那不過是玩笑話，我嫁於寧鉉，是樁不虧本的買賣。

彼時朝廷內憂外患，我若下嫁寧鉉，就等同於皇室同武將結盟，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作亂之前怎麼也得掂量掂量手握重兵的駙馬寧鉉。

只可惜啊，最終蘇凜君臨天下，而我在寧鉉去世後第三年，也隨他去了。

這是我的虧欠，不論如何，我在做蘇芮雪時，是虧了寧鉉的情深意重，那麼彼生彼世，我都只能是寧鉉的妻子。

後來，聽說我死後又三年，蘇凜命家家戶戶遍植合歡，於是，街頭巷陌，宮廷樓閣，處處合歡繁盛，真正實現了他當年說過的，步步皆歡。

而我在靈虛鏡里尚未來得及去瞧的第二世里，我依舊喚作蘇芮雪，是江湖飄搖閣之主的幼女。

那一世的故事如同我看過凡間諸多百轉千回的戲摺子別無二致，飄搖閣一夕被屠盡，只我一人落單，被遊俠薛墨炎所救，養在他的府邸里。

後來我青梅竹馬的九師兄蘇錦軒來尋我，當初滅門時他雲遊在外，才躲過那一劫。

蘇錦軒告訴我，滅我飄搖閣之人，就是薛墨炎。

真相永遠比虛假醜惡，事情的最後，我親手執劍殺死了薛墨炎，然後自刎於他的屍身前。

這委實狗血到不能再狗血的故事居然淋在轉世的我身上，我嘆了口氣，許是天界的司命有些閑散過了，都敢拿我的命格開這種玩笑。

「那兩世命格不是司命批的。」

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我愣了愣，眼神聚焦，元神歸位，這才察覺自己是躺在一個人的懷裡的。

「隱穆？」我狐疑，手腳麻利的爬起來，一閃身溜下床，坐在桌前的綉墩上，四處打量:「這是哪，你怎麼會在這？」

隱穆一身重紫色古袍，舉止優雅的起身，輕輕撫平衣角褶皺，聞言似笑非笑的望過來:「浮屠城。我路過此地，順道來瞧瞧你，只是你昏著的時候扯著我的衣袖不放，我沒法子，就只好留下來陪你了。」

我扶額，只覺氣沖太陽穴，偏頭瞅了一眼床鋪，扯著他衣袖不放？他沒有靈力嗎？不會躲嗎？還有留下來陪我？居然陪到床上了？還抱著我？

溪澤坐鎮苓玄，怎麼會允諾他這般胡作非為！

待隱穆打理妥帖，也穩穩噹噹坐在我對面，自顧自斟了一碗茶，「那兩世命格涉及你我二人，司命不敢亂寫，因此就留了白，千闕，你既是記得起前兩世，那麼，可記得起第三世？」

第三世……第三世！

他是洛梧歌！洛梧歌！

他居然是洛梧歌！

我「騰」的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

我當然記得，洛梧歌為我力戰朱厭，為我與寂離做下交付元神的交易，為我白了一頭墨發，為我一年四季皆著紫袍，只因我說他穿紫袍好看。

洛梧歌死的時候我那具靈身也已支撐不住強大的元神，閉眼前我求了東華留住洛梧歌的魂魄，心想再度以真身蘇醒時，三道六界，四海八荒，便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相守。

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呢？

我把一切都忘了，我去東界，我上天赴宴，我想方設法尋縉曄，我來苓玄谷，以身涉險下碧海尋到縉曄，我發誓終此一生都留在這裡陪著他再不離去。

我……親眼目睹了縉曄妙筆丹砂，浴火涅槃，然後……永遠的離開了我。

東華曾對塗山凜說，有些事情，我不記得，遠遠要比記得快樂。

真相往往呼嘯而過，速疾到令人手足無措。

我泄氣般的坐下來，摸了摸衣袖，果然，空空如也。

定是隱穆拿了塗山凜放在我這那兩株雪芝，給我餵了一株。

可另一株……

「另一株我用了，」隱穆轉著茶盞，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卻似乎對我的每一個習慣和思維瞭若指掌一般，「我曉得那是青丘旁系那隻狐狸去尋的，我不會白拿他的東西，定會補償他的，這你全然可以放心。」

我擺擺手，無力解釋什麼。

塗山凜去饕餮洞口搶雪芝，本就是給我用的，可惜我初初卻不領情，還感嘆這隻修為薄弱的小狐狸真是膽大包天，連饕餮也敢惹。

身前有一道暗影籠罩下來，我抬頭，對上隱穆染著幾分執拗的眼神。

「千闕，倘若你不記得蘇凜，不記得薛墨炎，那你可記得洛梧歌？」

頎長的身子彎下來，隱穆俯身，離我極近，「我都聽到了，千闕。」

「我還是洛梧歌的時候，魂魄離體的瞬息，聽到你內心的呼喊。」

「你在說，『洛梧歌，我愛你』。如果我沒記錯，千闕，你那時候喚作涼越，記得一切過往，包括鳳族縉曄。」

「可你仍舊愛上了我，不是嗎？」隱穆眸中突然有了笑意，一字一頓的重複:「你在記得縉曄的同時，依舊愛上我，是不是代表我比縉曄在你心裡的分量要重？」

「夠了！」我陡然沉下臉，一把推開隱穆，「那你要我如何？第一世我們身為姐弟，求而不得違背天意，第二世我們身為世仇，最終落得個雙雙慘死的下場，你也說並非司命寫的話本子，而是天道，天道如此，你要我如何？」

「那第三世呢？」隱穆毫不相讓，句句咄咄逼人，「在第三世里，沒有琅華的凡身，也沒有任何恩怨糾葛，你……」

「卻還是不得善終？不是嗎？」我打斷他，笑容慘淡，「天帝陛下，不過是凡世夫妻，莫要強求了。」

我起身，背對著隱穆，打斷他的欲言又止:「陛下立後在即，南極大帝之女身份也配的起天後一位，且對陛下一往情深，在北寧時就追過去屈尊做個側妃，還望陛下好好珍惜這緣分。」

不等隱穆再開口，我就捏了個訣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