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里，饕餮奄奄一息，只剩喘氣的力氣，軒轅劍錚錚作響，圍住不遠處正在打坐的東華嗡鳴，我瞧著東華那模樣，雖然傷的不輕，可既不曾動搖根本，也不曾入魔，已是萬幸。

我合了水鏡，安安靜靜坐在沉睡的塗山凜附近，等著東華回來。

其實我同東華的關係，委實算不得親近的。

他比我大不了幾萬歲，卻因為是祖父收養的孩子而比我高出一輩，對於此事我一直是不服的，因此年少的時候沒少挑釁他。

每每我同東華打架都輸得很慘，我又是個不愛告狀的性子，因此連祖父祖母都不曉得我身上的傷究竟是何緣故。

這一切在認識縉曄後開始好起來，縉曄曉得我常常輸給東華，便替我尋他算賬，他們二人打起來是誰都討不到便宜的，這也令戰無不勝的東華對縉曄生了幾分賞識之心。

在我印象里，東華是個沒有弱點的神仙，他本就無父無母，無牽無掛，即使對祖父祖母，也是不鹹不淡的態度。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提著劍，一步步往蒼淵走，每一步都走的極慢極慢，我卻是知道，他已經沒有氣力了。

這令我想起年歲還小的時候，有一次同東華打架，打著打著，我們二人居然不知何時誤入了迷霧森林，直到四周環境模糊起來，我們方才察覺不對。

上古迷林，素有「虛無幻境」之稱，一不小心就會被魘在裡頭，元神永生永世都活在夢裡，不再醒來，而仙體則被林中野獸吞沒，屍骨無存。

在上古迷林里，不論神仙妖魔，靈體法術皆受抑制，裡頭的野獸力量卻漲半，後來我還在想，設這迷林的人，大抵就不想要進去的人活著出去吧。

那一次遇險，我險些死在裡頭，可許是因著年少，心中雜念也不多，竟奇蹟般的脫出夢魘，醒了過來。

睜眼的那一剎那，我瞧見東華執劍守在身邊，衣衫因打鬥有幾處破損，顯得略有狼狽，但神情卻是悠然的。

他一直守在那裡，我知道，以東華的心性，根本不會被魘魔所攪，也不必留在那裡受野獸襲擊，他是在等我醒來。

後來我問過東華，為何那時候會護著我的仙體，我還記得他當時嗤笑，用一臉瞧白痴的神情瞧著我說:「你若是丟在我手裡，你阿爹伏羲大帝怕是要剝了我的皮，雖我不懼他，但若日日有人這樣煩我，想想真是受不了。」

自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東華只是平日毒舌冷漠了些，若是性命攸關，他必然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這時東華已入蒼淵冰宮，見我如此神情，問道:「為何用這樣的眼神瞧我？塗山凜……」

我搖頭，「暫時穩住了，等你回來就給他接尾。」

東華點頭，幹脆盤膝而坐，微合了眼，軒轅劍也飛回來，圍著我轉了一圈，搖頭晃腦的邀功。

我心想也該去苓玄谷看哥哥了，就勉為其難誇了它一句:「幹的很好，過些日子帶你去苓玄谷。」

軒轅劍興奮的振了振，被我毫不留情收起，而我瞧著打坐的東華，猶豫了幾分，還是上前，掌心躍出白芒。

我的靈力源頭隨了阿爹阿娘兩方，阿爹主樂殺，以伏羲琴震懾天下，阿娘則主守護，以女媧石潤澤萬物。

女媧石一出，天光大盛，那光卻柔和的緊，輕輕裹住東華，開始癒合傷勢。

沒過一會，光芒暗下來，女媧石歸位，我釋出靈力探了探，東華身上的傷好了大半，基本已無事。

東華睜眼:「女媧石不可隨意使用，你可曉得？」

我點點頭:「阿娘曾囑咐過我，」頓了一頓，才繼續說:「只我覺得，給你用不算隨意。」

東華似乎愣了一愣，停頓片刻，轉了話題:「狐尾我帶回來了，千闕，勞煩你。」

我數了數狐尾的數量，怎麼只有五條，塗山凜身上剩三條狐尾，加起來也是八條，難不成青丘九尾狐一族，滄海桑田過了七萬年就進化成了八尾？

看出我的疑惑，東華淡淡道:「他幾個月之前出去亂跑，被別人逮住，只得自斷一尾逃走，我想讓他長個記性，以後還敢不敢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我嘴角抽了抽，心想這隻狐狸真是膽大，幾個月前才斷了一條狐尾，今兒就一下斷了五條，當真覺得九命之身是可以胡來的。

況且饕餮好端端待在自個兒洞穴里，塗山凜若不去招惹它，它為何要千里迢迢追到這裡。

費了一整天的時間把狐尾接好，順帶將之前斷掉那條從東華那處討過來，也一併接了回去，塗山凜出門若是被察覺是只八尾狐狸，恐怕得受些嘲諷。

還好斷掉的時候算不得太久，雖多費了些氣力，但還是完好無損的接回去了，只是有一點，九尾狐一尾算一命，這五條狐尾有東華拿修為養著，但凡接回去就不算損命，而先前的那一條……縱然接回去，也是擺著看看罷了。

畢竟不曾被修為養護，那條狐尾的靈氣早就散了。

「我曉得，」塗山凜還虛弱的厲害，一張秀氣的臉卻浮出幾分倔強，「我不介意，神尊，我欠了別人東西，就一定要還。」

這令我好奇起來，「你究竟拿了饕餮什麼東西，引得它如此動怒？」

饕餮這個凶獸是永生永世都吃不飽的，因此性子極其暴躁，而饕餮洞穴……

我飛速回憶八荒錄，饕餮洞穴倒真是沒什麼好東西，有也早讓它啃個幹凈了，不過洞穴前卻長著一種草，叫雪芝，它能暫時止住饕餮的飢餓之感，連饕餮對它極其珍惜，塗山凜不會……

思及此，我不禁目瞪口呆，我都不敢隨意去招惹上古凶獸，塗山凜哪來的膽子，去跟饕餮搶吃的，沒被餵了饕餮也已經算他命大了。

不出所料，塗山凜坦然承認，「我拿了雪芝，東華不知道這事。」

雪芝啊……上古醫錄有過記載，它除了能暫緩飢餓感，還能恢復神仙的記憶。通常有些神仙受到懲罰，或者想忘掉什麼傷情事，就會去幽冥司向鬼帝討一碗忘川水，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雪芝則能夠讓他們想起曾經忘掉的事，至於它有沒有這般神奇，我倒是真不曾見過，只在傳聞中聽說。

畢竟，鮮少有人敢從饕餮嘴裡搶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