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上縉曄，是很久以前的事。

那日我攪黃他的婚禮，被他扯著上了東界鳳凰山，許是他攬著我騰雲時的側臉太過完美好看，又許是他給我的感覺太過鮮活蓬勃，我就想，若是能給阿爹阿娘尋個女婿，縉曄這個樣子委實不錯。

鳳凰花蕊釀蜜是一道極其繁瑣的工序，東界少有人會，東華倒是會，可我也沒膽子支使他來為我釀蜜。

縉曄挽了袖子，在鳳凰山上為我做了一天的鳳凰花蜜，太陽落山的時候他端著盤子出來，眉目飛揚。

「快來嘗嘗，我可是很久都沒有下廚做過這道甜點了。」

我托著腮拈起一塊放入嘴裡，在縉曄滿是期盼的眼神里笑的眯了眼，「真甜！」

那是我第一次嘗到鳳凰花蜜做的甜糕，好像連帶著夕陽里那人修長的身影，一同嵌入心底。

這一嵌啊，就是三十萬年。

後來我問縉曄，緣何初見就待我如此好，他只隨意的答:「因為卦象里我同你有情緣啊。」

頓了一頓，又輕輕笑起來:「況且你落在我的迎新隊伍里，灰頭土臉卻還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委實可愛的緊。」

「縉曄，」我閉了閉眼，聲音帶入幾分哽咽，「我不敢去想那樁事，總是覺得，只要它不存在，我們之間就不必分出個了結來，或是說，你若是一直不曾出現，我們之間，就算有了結了，也不必我這樣艱難的去選什麼。」

「你竟是這樣想，」低低的嘆息響在耳畔，縉曄挑起我下巴，強迫我直視他，「看著我，千闕，看著我的眼睛。」

我抬眼看過去，這個向來囂張肆意的紅衣男子，星眸里竟藏著深不見底的哀絕。

「千闕，我曉得你疑我，你覺得二十萬年前的天地之亂，是我用手段將你留在東界為我護著鳳凰一族，才導致伏羲大帝和女媧娘娘以及父神母神的隕落。可是千闕，你並不曉得，鳳凰一族於我而言，真的什麼也不是，即使這樣講你會覺得我薄情，我也得跟你講清楚，以免你再像七萬年前一般，為了護佑我的族人不顧自身。」

「這六合八荒，我唯一在意的，也只有一個你而已。」

涼涼的吻落下來，連同鹹澀的淚水一起，我陡然愣住，心底捲起巨大的波濤。

縉曄他……竟是落了淚？

「縉曄，」我反手抱住他，幾近驚惶，縉曄是什麼樣的人，他囂張霸道，他不可一世，他玩世不恭，他是這世上我唯一愛過至今都愛著的人，他這樣的人……竟然也會落淚？

驚惶之中，靈力不由自主滲透出來，我呆了一呆，不敢相信自己發現了什麼。

昔日鳳族天賦最高的太子，驍勇善戰修為高深的縉曄，怎麼……弱到如此地步。

我抱著的這個人，修為不過昔日縉曄的十分之一。

「你到底察覺了，」縉曄虛弱的笑笑，「我還在想，你這迷糊的性子，得多久才察覺的了，千闕……我還是沒辦法縱容你忘記我，我曉得東華不會跟你說什麼，我若再不出現，你恐是……真要瞧上旁人了。」

縉曄的身體開始透明，卻還是笑著，「當年令你親人身隕，確是我的過失……可我不曉得……不，縱然是曉得……也是不得不為的，千闕你看，我還是這麼自私，即使沒有長長久久去陪你，也不想你忘了我……」

「縉曄！」我凝出靈力，仍是連個幻影也攏不住，若不是鹹澀的淚滴留在嘴角，我當真會覺得，這一天時光是我的一個夢。

一個盼了不知多少年的美夢。

不！縉曄他……是真的回來了，他是真真實實的！

可又為何突然消失在我眼前？以我如今的修為，六界難逢敵手，都留不住他，那該是一種怎樣恐怖的力量，能從我手裡帶走他？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儀容，有些事情，大概只有東華能給我答案。

伏羲琴入懷，我隨手撥弄了一番，琴音泠潤，錚錚入耳，這倒是極令人滿意的，若是東華不樂意開口，我是不介意讓伏羲琴來求他開口的。

七萬年前，我以性命護佑東界度過那場災劫，七萬年後，我自然也能收回此等恩賜。

東界平安於否，既是對縉曄無甚要緊，那於我，更是毫無關係了。

殿門被我一腳踢開，眼前一花，入眼是東華陰沉的臉色。

垂著的帳簾下，塗山凜裹著被子，正探頭出來，一瞧見來人是我，眼睛一亮，隨即似乎想起什麼，又暗了暗，終歸老實的保持了沉默。

我嗅到室內瀰漫著幾分曖昧的氣味，再一看他二人這情景，東華只著中衣，白髮散著，舉手投足間帶出幾分慵懶來，方明白是何緣故，不由得冷冷勾起嘴角。

東華懶懶的步入院子，在一方涼亭坐定，自顧自斟起茶來，語氣卻是不善:「你這一副要打架的架勢，是來尋誰晦氣。」

我抱著琴也坐下來，隨意撥弄了兩下:「自然是尋你。」

東華擰眉，似是不解:「合歡也幫你討來了，我又是哪裡得罪過你。」

「縉曄，」我直直望著他，「他的事，你瞞了我什麼，又為何瞞我？」

東華嗤笑，「瞞你？我為何要瞞你，我又有何義務告知你什麼事？」

我頓了頓，東華說的不錯，他委實沒什麼義務告知我什麼事。

「那我如今問了，你可知？」

「不知，」東華掀了掀眼皮，無端冒出幾分輕蔑來，「瞧這樣子，縉曄又不得不離開了吧，我倒是極不能明白，他好好的性命前途不要，偏為你去做那等子事。」

我冷冷一笑，又撥弄了一下伏羲琴，頓時狂風驟起，卻偏偏越過我們，撲向大殿方向。

東華驟然色變，只見大殿晃了三晃，毫髮無損，他陡然轉過頭，眼裡含著深深警告，看來，那隻狐狸在他心裡的地位不輕。

我半垂著頭，語氣極清淺:「東華，你本是祖父收養的孩子，於我是名義上的舅舅，我曉得你素來性子冷又不愛管閑事，也少拿什麼來煩你。只是，這樁事於我而言堪比性命，七萬年前我能不顧性命保住東界，是為了護他族人，七萬年後，我也自然能為了尋他，毀了這東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