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整整六日沒有同阿衡講過一句話了，甚至還獨自搬去了另一個帳篷。

他本就升將，搬去更好的帳篷也是理應所當，倒是把阿衡一人留在那處，讓小太監顯得里外不方便。

殷墨穿戴好裝甲，他握著金環刀，低垂著的眸子看不清明滅。路過阿衡帳篷的時候鐵靴頓了頓，又很快的走掉了。

他從出生開始，聽到的第一個詞就是怪物。明聖先祖戈戰八國時，傷亡百萬，血流成河，據說戰後連下三日血雨。

創神大怒，給龍子們施下詛咒，每五年必會出現一血瞳帝孫，昭天災，應怨債。

「惡鬼」出現的那年，明聖境內總會突然就大旱大澇，宮內鬥爭不斷，民心分散，新任君王暴虐無道。

唯有將這孩子無事養至極冠，以烈火祭君旗，才得以平天威。

只是這一任帝君，在位時，五年內就已經出現了兩位「惡鬼」，君威震懾，連懲林氏一族，林舒月的寢宮也再未踏及。

從睜眼看這個世界的那刻起，他就被拋棄了。

他小時候很懼怕母妃的懲罰，也很害怕那些太監，棍子和藤條打在身上的感覺實在是太疼了，然而他一哭就會受到更嚴重的毆打。

他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錯，總是被扔進一個黑暗的箱子里，幾夜幾夜的也沒有人過來管他。周遭都安靜的可怕，他摳著箱子，透過留下來通氣的小圓孔看外面的世界。

六歲的時候他偷偷跑到了院子外面，看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同他母妃撒嬌。那時他才明白，不是所有母子都像他們這般的。

那少年是他的兄長，見著他之後就讓他學狗叫，讓他啃食地上的泥土。

他害怕少年身後的衛兵，便照做了。

回去後免不了又是一番責罰，他們把他埋在土裡，只剩下半個腦袋，讓毒蟲咬食他的肌膚，最後命懸一線，看在祭旗的份上他的母妃才勉強饒過他。

身邊的太監也奉著他母妃的命令，讓他沒有一天的好日子。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是怎樣砸死一隻老鼠的。太餓了，真的太餓了，他就著皮毛吃了下去，滿嘴的血腥味卻是突然讓他感到無比安全。

那太監看到他滿嘴鮮血的樣子，慌罵他是惡鬼，是怪物，拿著刀要挖他的眼。

他躲閃著，最後醉酒的太監自己撞到了櫃子，他撿起地上的刀來，有些緊張卻更多興奮。

那雙渾濁墨黑的眸子映出他的身影來，很快的就被紅色覆蓋了。

他才知道原來親手殺死太監是如此有快意。

從此他學會了示弱，學會了裝傻，服從他母妃的心意，做一個啞巴。

他活得渾渾噩噩，有時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這些懲處，可還是會驚叫著從半夜驚醒。

後來那個小太監來了，他躲在屋裡看了他一個下午，這人長得很白，五官柔軟，看得就讓人很是舒心。

他摳著窗上的紗紙眼神隨他在院落轉來轉去。

他會不會也是奉那女人的命令過來的呢？

太監為什麼永遠永遠都這麼多。

陰柔又惹人生厭。

只是沒想到這人第一次對他講話不是'怪物'，他把他拉過懷裡，喚他'殿下'。

太久了，他都要忘記自己是個皇子。

他不明白這人想做什麼，畢竟太監都很狡猾。

他想殺死他，心裡卻又在莫名的渴望著什麼。

後來這人告訴他是天兆，給他洗澡，給他吃飯，甚至還讓他喚他大哥。

他很茫然，在無措中又帶著一絲的竊喜。

總算，總算是有人愛他，信他，護他了嗎。

只是他從未想過，原來這人也是會叫他怪物的。

他抱著他說自己很害怕，可是那個時候連他自己都要慌得發抖了。

他明明，明明比他更要害怕啊。

很怕再被關進那個窄小黑暗的箱子，只有一點點的微光，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刮木頭的沙沙聲。

他不明白的，自己那刻是有多麼多麼的驚慌失措，就像是寒冰一瞬間侵蝕了整顆心臟一樣。他怕他，他叫他怪物。

於是他逃走了，很是擔心他說些其他更讓人難過的話來。

只要他沒說，他就當作是同從前一樣的。

就這樣可以嗎。

所以求求你，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