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的人物日趨完善，時柒更是顯得小心對待。

似笑非笑狸狐眼，將彎未彎粗糲眉，眉尾一顆淚滴痣，襯映邪肆流轉目；微高漸高清竅鼻，無開無闔豐盈唇，一根纖指豎唇間，增托無上人間色。

喉結無動卻覺妖媚，青絲無風卻似輕揚。

墨托祥紋流雲簪、素樸紅絲暗雲箍，青欒沉晦滾雲袍、暗色黑絲青雲靴，灰黑邊勒連雲帶、青白肌瓷團雲佩。

將最後一筆小心臨摹了，時柒擱了筆。

微直起身子看自己筆下的人，他於無知無覺間勾起了唇。

被江湖中人稱作「邪教嶽夜的邪少」，言濯確實也當得起這樣的評價——邪，似乎是他天生就掌握的姿態。

手指點在他極靠近眉端近乎跟尾部長在一起的淚滴痣旁，時柒恍惚了神色。他曾親眼見識過言濯邪氣的模樣，那時這顆淚滴痣在視線里移動飄忽，配合著言濯嘴角的笑意似乎是能摧毀人的意志。那時滿心都是害怕，現在想起來，卻是有些念懷。

前一世在時間長久的規整下早已經偏頗了心思，言濯再多的討好，都比不過別人一句彷彿「體貼周到」的引導。原本以為引宏柯諾進得嶽夜，只是為了給逃走增加一份勝算，只是沒料到宏柯諾卻單人撕毀了早先講好的諾言，想要將嶽夜中人連著自己一起傷害。那時的言濯應該是知道真相的，所以才會在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帶著那樣讓人心悸的傷痛跟絕望。

想到那時的那個眼神，時柒的呼吸亂了一瞬。

言濯，這一世，你的周全由我時柒來守護。

於心底堅定了這樣的信念，時柒再看一眼畫像，從桌案邊走開。

打開房門的時候不出所料看到候著的言含，他道：「幾時來的？」

「回公子，已有了一個時辰。」

倒是好耐性。這樣想著，時柒提步走向圓溫。

褐然看起來確實已經等了不短的時間，時柒卻無心關懷，瞥了她一眼，隨意道：「小姐這是上次沒看夠時柒這兒的景色？」言畢自顧自於石桌前坐了。

褐然的耐心從剛才到現在已經被磨得差不多，本來還在心裡暗自提醒自己定要穩住心情，畢竟時柒手上可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所有的心理暗示在時柒出現的這一刻，在時柒開口說了這樣一句不鹹不淡的話後，轟然瓦解。

她的視線隨著時柒在位子上坐了，忍了忍到底是沒忍住：「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說話，褐然不過是來看望你罷了，畢竟這凈殿的景色，可是這嶽夜中獨一無二的。」

時柒笑了：「小姐還是冷靜一下吧，這會兒意思都表達不清晰了，時柒可不認為，自己可與這凈殿內的景色相比肩。」

「……」瞪著眼睛盯著時柒良久，褐然終於是重新穩住了自己的情緒，毫不客氣在時柒對面坐了，她對著時柒露出一抹友好的笑容：「公子今天心情如何？」

剛從言含手中接過一本醫書，聞言時柒看褐然一眼，不解：「小姐何出此言？」

「我聽說，兄長臨走那天，是想帶公子一塊兒的。」

驀然沉了臉色，時柒沒有抬頭，只是緊繃著聲音問：「你是何意？」

褐然笑了笑：「我只是好奇，本來以為像這樣離開嶽夜的好時機，公子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時柒哼了一聲，偏開了眼：「若是離開也要跟著他一塊兒，這自由我寧可不要。」

「哦？」悄然好了心情，褐然禁不住湊近了時柒，「兄長到底是做了什麼，竟然讓公子這樣厭惡？」

「這個，好像不關小姐的事。」時柒難看了臉色。

相反，褐然卻笑得像是得了無上的好處，嗓音里都帶上了明顯的開懷：「此言差矣。公子，你該知道，在這嶽夜裡，就沒有永遠的敵人。」

時柒放下了書，看著褐然嗤笑了一聲道：「小姐此言，是要跟時柒做朋友？」

「正是此意。」褐然點頭，「公子不考慮一番嗎？」

不甚感興趣轉開眼，時柒重新捧了書：「小姐，無事就離開吧，這風景想必你也看夠了。」

並無起身之意，褐然看著時柒甚至好整以暇了神情：「若我說，我可以助你逃離嶽夜呢？」

時柒猛然抬頭看她。

笑意擴大，褐然徐徐善誘：「時柒，只要你考慮我說的，我便可以答應助你離開。」這一刻的優越感高破天際，褐然開始喊時柒的名字。

時柒沉了眼神：「什麼？」

聽他讓了步，褐然卻是不著急了。轉動眼睛從圓溫候著的人身上慢慢掃過，她忽然像是美好了心情，問：「時柒，你知道你這凈殿，有幾個是你的人嗎？」

「你是何意？」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遍，時柒皺了眉頭。

示意身旁的鶴塘倒了杯茶，褐然將茶杯放到鼻尖輕嗅，半晌才諱莫如深著神情看了臉色無比難看的時柒一眼：「你這裡，有我的人，有我娘的人，有言濯的人，而我都不清楚的，還不知是誰的人。」

時柒站起了身：「請你離開！」

不甚在意跟著站了起來，褐然繼續：「也就是說，時柒，不管你這嶽夜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會是什麼秘密，或許這嶽夜中所有人都知道。」

身子已經開始顫抖，時柒努力穩住聲音：「言含，送客！」

「是。」

看著走向自己的人，褐然想起上一次自己離開時的狼狽模樣，狠了眼神。

言含行禮：「小姐，請。」

「哼」了一聲，褐然再看一眼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人，心情終於不再太過糟糕，她乖乖抬起了步伐：「時柒，願你仔細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我要的，不過是彌幻丹而已。」

時柒忍不住笑了一聲。

褐然頓下了腳步，轉頭看他：「你因何發笑？」

時柒抬起了頭，通紅的眼睛裡顯現出孤注一擲的意思：「你言我這凈殿中無秘密。可是真正無秘密之處，難道不應該是令堂所處的歌訛律嗎？」

「你說什麼？！」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褐然瞬間陰沉了面容。

時柒卻也不管不顧，邪惡起來的神情很容易讓人想起另一個人：「褐然，我們，誰不是如笑話般的存在！在這嶽夜，你覺得有幾個嘲笑我的人不在看不起你？相比於一個禁臠的我，連父親都不知是誰的你，難道不是更可憐？！」

「你找死！」恨聲咬牙，褐然飛身沖向時柒。

像是慌了一瞬，時柒從袖中中撒了藥粉出來。

「公子！」

「小姐！？」